没有乡愁的乡愁

——评何大草《所有的乡愁》

四川师范大学文学院    谭光辉

何大草新作《所有的乡愁》2009年1月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拿着这本书的时候正阳光明媚，封面灰暗深沉的底色与之形成鲜明的对比。封面给人一种沉甸厚重、沧桑无奈的感觉。树叶落尽的干枝闪着白光，与远处的朦胧云雾形成对照，反映出小说梦幻迷离而又清朗俊逸的情调。云遮雾绕何意？世事如烟？历史如雾？云雾深处掩盖了多少真相？作家的记忆能寻回几多乡愁？我怀着强烈的好奇与忧郁的期待展卷徐读。

首先被作家简洁急促的叙事深深吸引，历史竟然可以这样叙述？！长期以来被严肃与苦难外衣包裹着的近现代史竟是这样鲜活！二十万字的篇幅，容纳了一百多年的历史，写出了两个家族四代人的命运沉浮，有《百年孤独》的大气磅礴！刚读几页，何大草的叙事野心显露无余，他似乎是要完全背叛之前形成的贴上了何大草标签的叙事风格和语言风格。《乡愁》一扫《盲春秋》叙事语言的华丽与厚度、《刀子与刀子》的舒缓与激情、《衣冠似雪》的梦幻与奇警，与何大草之前的众多小说风格迥异，它的叙事风格，是简洁与急促、幽默而深刻，追求文字的溶量，周密设计每一个细节。作家的野心就在于他试图让每一个细节说话，为每一个人名赋义，用最少的文字和史诗的气魄忆叙历史，以幽默的态度远观历史的荒诞与悲凉，用夸张的想象对其进行解构、戏谑，并且用一种全新的叙事风格完成对自己的超越。《乡愁》还有极为生动的情节和吸引眼球的元素：悬念、谜团、女人、家族、商业、私通、陷害、背叛、寻根，一应俱全。沧海桑田，南柯一梦，江湖险恶，万事皆空，大浪淘尽忽必烈功臣后代之乡愁，小说写出两全庄乡民子孙之沉浮。沉浮的历史让人忘记了还有乡愁。

“两全庄”是故事的“原乡”，相当于《百年孤独》中的马孔多。《百年孤独》中的布恩迪亚家族七代人的故事，几乎都在马孔多展开，虽然外来文化不断介入，但他们却永远“孤独”。《乡愁》反《百年孤独》而行，两全庄的包家与金家后代，一代又一代地外出流浪，足迹遍布大江南北、华夏内外。他们似乎不再“孤独”，但却拥有了人生的另一个困境：“乡愁”。无奈乡愁是孤独的变种，由乡愁而生的孤独远大于“孤独”本身的孤独，何大草通过荒诞的历史，写出了孤独的极境。“所有的乡愁”是一个具有巨大包容性的概念：地域？情感？文化？历史？生命？抑或是乡愁本身？“所有”包容一切，正如历史静静地躺在那儿，无需注释，它就是最高的真实且具有最多的内涵，一切对历史的复述与注释都是解构，一切对乡愁的言说都是误解。小说引用了鲁迅的话作为题词：“虽说故乡/然而已没有家”，寓意深远。它揭示了现代人精神家园的丧失，在孤独之后的寻根，其实只能寻回虚无。后来历史呈现的都是碎片，乡愁的极境其实是没有乡愁。

《所有的乡愁》再现了诸多真实的历史：戊戌变法、辛亥革命、抗日战争、文革、改革开放、现代追星，无所不包。巨大的历史容量、诸多可考的历史细节、广阔的现实生活图景，使小说呈现出鲜明的现实主义风格。另一方面，作家又并不受现实主义典型化规则的约束，用荒诞的手法解构历史：金满堂一泡尿冲灭了瑞总督的大炮捻子，至使革命军的大炮轰垮了帝制，打出一个民国，一个惊天的大玩笑被作家不动声色地叙述出来。那个喜欢骂“娘希匹”的黄埔军校校长正准备自杀，却被金有种偶然救下，从而使中国现代史呈现为现在我们见到的形态。小说创造了一种“荒诞现实主义”的新路子。这个路子与魔幻现实主义不同，魔幻现实主义的魔幻部分贴有明显的虚构标签，荒诞现实主义却无情地撕下了这块遮羞的面纱，它可能会考验读者对历史的想象与接受限度。《所有的乡愁》具有极具可读性的故事情节和充满大智慧的细节设置，具有畅销小说的多重元素，但是它的成功与否仍然要取决于读者对“荒诞现实主义”的认可度，即读者文学观念更新的速度。

不论从哪个角度看，《所有的乡愁》都算得上近年来中国出版的最好的小说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