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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中世界与归家故事

作者:崔久成  来源:《丝绸之路》2012年第24期  浏览量:2530    2013-03-25 22:41:14

 

梦中世界与归家故事
——谈影片《盗梦空间》及其梦叙述
 
 
摘 要】在广义叙述学里,梦经验也构成一种叙述文本。2010年暑期由克里斯托弗•诺兰导演的影片《盗梦空间》一经上映便在全球引起轰动。影片最大的创意便是便是将“梦叙述”作为一种次叙述贯穿整部影片。影片在延续老式学院派风格的基础上,通过梦叙述增加影片的叙述维度,将影片简单的归家线索扩展成立体开放的故事空间。笔者试从叙述学角度出发,分析影片的创作思路及其独特性,剖析影片成功的深层动因,并提炼出电影创作中的可借鉴因素。 
 
2010年暑期由克里斯托弗诺兰导演的影片《盗梦空间》一经上映便在全球引起轰动。克里斯托弗诺兰,这位来自英国的年轻导演正以极速上升的势头跨入电影大师的行列。短短的十年间,不少影迷们亲眼见证了这位卓越导演的崛起,在他创作的8部长片中,有5部作品在IMDB评分中排入前100位,《盗梦空间》是他继《黑暗骑士》之后又一力作。
时间过去了两年,《盗梦空间》引起的热议仍然没有停息。影片IMDB评分始终排在前15位。国内知名影评网站豆瓣网与时光网的评分仍居高不下,网站上各种详尽而繁琐的剧情分析与BBS讨论仍在平稳地延续。这部影片逐渐显露出历久弥新、抗拒时间淘洗的经典品质。那么,它是否真的如影迷讨论的那样,是一部“挑战观众智商、复杂难懂”的电影呢?
 
一.故事层:回归路上的“简”与“繁”
实际上,同诺兰以往如《记忆碎片》《致命魔术》等诡异多变的非线性叙事作品相比较,《盗梦空间》的叙事线并不复杂。如诺兰所说,这部影片“更偏向于老式的学院派风格”[]。影片讲述了主人公柯布(Cobb)艰难归家的故事,在乘上回归美国飞机10个小时的时间里,他必须完成复杂的任务:即按照雇主齐藤(Saito)的要求,与自己的同伙潜入层层梦中为费舍尔(Fischer)植入解散商业帝国的想法。在这过程中,他与同伙战胜了重重困境,潜意识里也终于战胜了屡次出来坏事的妻子梅尔(Mal),最终走出害死妻子的阴影,完成任务回到家中。从整体上来说,影片叙述相对简单,一直按照时间顺序讲故事。
普通人通过一系列事件战胜自我完成使命,一直是美国电影永恒的主题。影片除了悬念迭起、冲撞激烈的盗梦与植梦线索外,细腻而感伤的感情线索也贯穿始终。柯布当年为探索“植梦”的可能性拿梅尔做实验,成功地使妻子产生现实非真实的念头,也导致妻子在现实中自杀,柯布充满愧疚,同时也无法回到美国。在他入梦作案的过程中,表层上梅尔时刻出现在梦境中破坏他的行动,阻挠他的回家之路;深层上,是柯布一直不敢面对自己的过去,因为愧疚而藏在梦里,不敢面对现实世界中失去的妻子与自己犯下的过错。直到最后他才战胜了自己的心魔,回到现实的家与孩子团聚。从这一角度来看影片的主题确实“更偏向于老式的学院派风格”[],同战胜自己打败敌人的“功夫熊猫”,带领纳美人赶跑侵略者的阿凡达在精神层面上相类似。
故事梦中梦的概念也并非诺兰独创,《红辣椒》《黑客帝国》乃至《阿凡达》等影片也有相似的命题。由此看来整部影片似乎并非是好莱坞“独树一帜的神作”,它与好莱坞绝大多数商业电影一样有相似并且简单的故事内核。
那么观众眼中的复杂难懂又是怎么回事呢?在笔者看来,影迷们反复执着于细节阐释,进行剧情索隐式解读,那些繁杂深奥的精神分析,喋喋不休的细节的争论是溢出故事本身的话题。诺兰坦言,自己的创作动机更多来自自己的关于“梦”的经验。他最不希望拍一部显示自己聪明的电影。在其采访中,他也不断重复,希望观众“能够享受这个观影过程,不要太苛求影片各个细节。”[②]之所以会产生一些溢出影片本身的趣味性话题,关键在于影片具有“模糊边界”的风格。
笔者认为,所谓“模糊边界”并非剧情叙事不清晰,逻辑混乱,而是创作者有意在剧情的边界留白一些悬而未决、意犹未尽的笔墨。这种“模糊边界”在并不影响剧情主体的叙事与表意的情况下,可以增加影片意蕴,也是一部影片值得反复观看的因素之一。由此,一些观众喜欢通过这些模糊边界过度阐释,反复揣摩其中趣味。
具有“模糊边界”特点的影片在华语电影中并不多见,李安导演的《色戒》便是其中一例,由于对易先生的背景进行模糊处理,于是关于易先生是否是卧底的讨论也一度让不少影迷喋喋不休,以致有网友做出数万字的分析文章。
这部深入浅出的影片,也有复杂与独特之处,尽管梦中梦常见,但诺兰有关梦境的叙述却处理地与众不同。影片中,人物深入三层、四层甚至更多层梦境,多条线索、多个空间同时进行。在多条线索的空间中,柯布与同伴冲破重重险阻完成任务,他同时与自己的内心作战,与潜意识里的梅尔对抗。在简洁的故事构架中,便又产生了复杂的命题。
通过以上分析我们可看出,整部影片实际是一个回归简洁情感主题,将传统盗窃片同“盗梦创意结合的好莱坞大制作。导演诺兰很完美的平衡了商业要求与作者创意的关系,在传统中融入新意,创造惊奇。
 
二.创意层:独具一格的梦叙述
每个人都有过做梦的经验。在广义叙述学里,梦经验也构成一种叙述文本。梦境有很多特质,如虚幻、飘渺,无法共享等,某些时候人的意识还可以控制梦的内容。梦的原理复杂,但“梦境常常被牵强附会到古怪又过时的心理学理论上,有点败坏了它的名声。”[]诺兰最大的创意便是将“梦叙述作为一种次叙述贯穿整部影片,同时带有盗窃片类型特质的间谍、动作元素与普通的家庭、爱情元素融入其中。
如何通过梦叙述增加影片的叙述维度,将影片简单的归家线索扩展成立体开放的故事空间?
影片首先为梦叙述设立了一系列做梦法则。法则即是梦境逻辑的构筑。相比较黑泽明等人将梦构筑得飘逸虚幻,诺兰选择了一种具有实感,与现实难以区分的梦境状态。他将所有的构筑都立在科幻的基石上,以造梦机实现梦境的入梦与分享,创立筑梦师的角色来创造梦境空间,用镇定剂辅助多层梦境的实现,通过坠落与死亡来实现梦境退出机制。这样立足科学与经验的法则让观众感到可信、亲切,便有了激发共鸣的基础。
片中的做梦法则是根据剧情进展逐渐呈现出来的,并且随着剧情进展法则也有变化,这便又构成一条暗线。故事里,柯布他们入梦作案一共两次,第一次是盗窃齐藤的商业信息,由于柯布潜意识里的妻子作怪,以失败告终。这一段剧情介绍了法则与逻辑的雏形,即梦中可以再做梦,梦中死掉并不会真的死亡,可回到上一层梦。第二次入梦作案,执行的任务则是难度极高的“植梦”,法则上增加镇定剂,梦中一旦中枪死亡便可能坠入迷失域,这一次他们绝无退路。这些法则为梦叙述订立清晰的骨架与界限。有了这些法则,梦境空间便显得充满魅力,梦境与现实也区分开来。
影片的主人公熟悉法则,因此他们可以利用法则不断创造空间,利用空间盗窃与植入,最终帮助柯布实现归家的目的。多重梦境便在法则下创立出来。梦境高达到三重或者四重,每一层梦都有一个守梦者,盗窃团队深入不同层面的梦境执行植入的任务。街头巷战、旋转旅馆、雪地碉堡、荒芜城市,每一层梦境都有不同的空间,都在发生充满悬念的战斗。在这里,形成了有趣的套层结构,即一层套一层,多层叠合。在时间规则上,现实世界的一秒钟,可能是第一层梦里的一分钟,第二层梦里的一小时,第三层梦里的一天。在同一个时间,三四层梦境可以在同一个人意识里发生,并且他们可以跨层评论上一层的人和事,多么不可思议!
多层梦境同时性叙述,每一层梦境都有被分解的目标任务,他们必须在预订时间结束前完成同时坠落才能回到现实世界。期间任何一层梦境中意外死去的人都有可能永远醒不来。他们最初入梦植入,并不知道如此,而且他们也没有想到目标人费舍尔潜意识受过防盗梦训练。这样的悬念与激战同普通的盗窃片自然有了鲜明的区别。
更为绝妙的是,诺兰拉近了现实与梦的距离,将梦“建立在你对身边世界真实性的质疑上。梦中的他们未必清楚自己在做梦,假如没有各自特制的如“陀螺、筛子之类的图腾,他们自己也许会在梦中迷失。将梦当做真实的生活。由此梦境无论在观众的知觉里,还是在剧中都有了更为开放的空间,这个空间足以将整个简单的归家故事容纳,让人猜想梦境的边沿,怀疑整个故事是否都在梦里。
落在实地的做梦法则扎实地构筑了梦的世界,在现实坐标轴上,梦境的时间与空间可以有秩序有层次地无限延伸。这便是诺兰梦叙述的唯一性。而衡量一个艺术家的品质,唯一性是最重要的指标。
 
三.共鸣层:梦境之诗,现实之伤
记得电影《孔子》宣传时候,一位观众说,看完《孔子》没哭。周润发大骂:你还是人吗?话虽糙,但也看得出电影的感染力往往是片方重要的卖点。观看一部电影,观众最期待的便是与电影之间产生强烈的共鸣。共鸣来自情感但高于情感。优秀的好莱坞导演总能在影院中激发出一波又一波的情感共鸣。共鸣,是来自观众内心的激烈的延宕与认同。共鸣难能可贵,泪水与笑声未必能产生共鸣。
《盗梦空间》无疑是一部与尽可能多的观众产生共鸣感受的电影。诺兰说,“我发现在电影制作过程中,你可以唤醒自己的无意识,并且抽离出一个比喻或是一个象征,可以引起多方面多层次的共鸣,而且如果你这么做了,你并不一定需要有意识地全部理解它们。你可以相信其他人也会感受到其中隐含的共鸣。”[]共鸣来自创作者的真诚,也来自对电影的敏感与经验。
电影的第一层共鸣感来自于对梦叙述的感知。跌落感与死亡可以使人从梦中醒来,潜意识影响梦境,在梦里可以最大限度自由地上天入地,创造城市。最普通的人可以拿起枪,在不同的国度穿梭。当这些细节一点一滴在影像出现,里面的细节又严丝合缝地同观众最普遍的生活感受结合,于是观众便怀着强烈认同感自觉进入剧情的设定,参与剧情构造。影片中,当柯布带领新人阿里亚德妮(Ariadne)一起入梦并讲解造梦规则,观众的想象自然参与其中,当镜像阵破裂,巴黎城翻转,这些激动人心的创造便与观众的情感共振同时发生,因为他们也在参与想象,参与创造。
有了认同和参与,梦境的大开大合,跨层执行任务便如同探险,想象力随着剧情不断拓展。此时,梦叙述所推动的不仅仅是剧情,更是观众的共鸣感和参与创造的快感。梦境如同一首交响乐,如同一首壮丽恢弘的长诗,意象广阔,想象力的共鸣,体验与感官的共鸣都投入其中。
电影的第二层共鸣来自于主人公的情感体验。整部影片都在围绕柯布的视角的展开。那么柯布最大的对手是谁?不是意念植入对象费舍尔,而是他的妻子梅尔。梅尔已经死去,她成为深藏在柯布潜意识里隐秘的伤痛。柯布隐藏秘密的内心是如同剥洋葱一样被一层层剥开的。而这个剥开他内心的人正是那个小女孩阿里亚德妮。从最初与梅尔尖锐的对抗,到逐渐认识到与梅尔之间产生的囚禁与虐爱的往事,强大的柯布逐渐显示出他脆弱的一面。最终他勇敢地去面对自己,在迷失域里找回了齐藤,完成了自我的超越。一个美好家庭内部的脆弱与崩裂,一个男人在归家途中的自我抗战之路,在第一层梦境共鸣的基础上,同样能产生不小的共鸣。
电影的第三层共鸣则来自于故事的整体,梦境如同诗歌,酣畅虚幻,现实安稳踏实,飘着一丝残缺的伤感,有些悲剧的意味。当两种情状融合在一起,配合着影片激动人心的配乐,颇具诗意的影像,从影片脱离出来的情感总能激发观众内心波澜。
与《盗梦空间》相似,《阿凡达》同样有这样的共鸣。一个残疾的男人,通过科技手段躲在暗箱里控制健硕的阿凡达在潘多拉星球惊人的美景里翱翔,乘着自己的坐骑,在飞翔中酣畅淋漓。这样的故事设定并非偶然,实际都是一种能激发观众共鸣的故事讲述方式。在好莱坞商业性大制作里,故事所需具备的共鸣感似乎永远要比故事的复杂性重要。
当然,共鸣往往还与文化背景、知识层面等多方面因素有关。《盗梦空间》“梦境”主题具备跨国家、跨文化的普遍性,将梦境与爱情、亲情、家庭结合,便“打通了通向大众的剧情”[]
《盗梦空间》是诺兰在好莱坞电影制片厂制度下的成功之作,对时下中国电影同样具有重要的启发的意义。中国电影工业体系正逐步成熟,强大的电影资本也跃跃欲试地走出国门,瞄准国际市场。但资本背后的优质作品却连年匮乏。尽管国内不乏大投资大制作的影片,然而在走向海外的道路上依旧举步维艰。随着今后中美电影合作日益密切,中美合拍片将逐渐成为趋势。如何创作跨国家跨文化的优质电影,仍是我国电影人需要探索与学习的课题。向好莱坞精品电影学习,不失为明智之举。


 


注释:
[]克里斯托弗•诺兰著,胡坤译.盗梦空间[M].甘肃人民美术出版社.2011年.p19.
[]新京报诺兰专访:《诺兰:我也无法解释影片结尾》,http://ent.qq.com/a/20100901/000036.htm
[]同上,p9.
[]克里斯托弗•诺兰著,聂亮、李二仕译.对话克里斯托弗诺兰[J].世界电影.2011年第2期.p143.
[]同上上,p11.
 
 
 
崔久成,男,四川成都人,四川大学艺术学院影视编导系2011级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影视学、影视编导创作;
E-mail:514716411@qq.com.
通联地址:四川省成都市武侯区望江路29号华西新村16栋12号邮编:6100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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