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梦作为经验和作为叙述

 前两天和赵老师讨论梦叙述问题，回来后还是觉得想不清楚，所以发上来，和诸君讨论。

当时我的论点是，所谓的“梦叙述”是个很成问题的概念，因为我认为梦只是一种经验。所谓的经验就是，在梦中诸对象直接呈献给做梦者，它们并不意指着什么，同时它们的呈现也都是被动的——在梦中，我们并不能确定哪些印象被呈现，呈现的空间感和时间感是什么。这就和我们清醒时，经验的给予方式一样。

而赵老师的论点是，根据弗洛伊德，梦是由潜意识控制的叙述：通俗点说，梦中的各种经验都是潜意识的某些欲望对象（杀父娶母），而潜意识本身则作为“导演”干预了这一切。

对此，我一直觉得：首先，弗洛伊德的说法究竟在多大程度上是可信的？因为对于梦体验，我们的回溯式研究已经是很明显的隔膜，需要在清醒的情况下去“回想”不清醒的时刻的体验，这就很可能是基于某种我们的解释模式去“框限”不清醒时的经验。而弗洛伊德的理论，很可能就是这样：他不是现象式地描述梦体验，然后将此现象总结为叙述；而是以某种非经验的知性模式（潜意识-意识）来框定那个很难回溯的经验。

其次，即使我们承认弗洛伊德的话是对的，那么潜意识的“控制”究竟是否能把梦确定为叙述？潜意识只有一个对某种经验的“渴望”，但是这种渴望能否控制经验的被给予？在电影、小说等叙述中，叙述者不但能确定对象的“向度”，而且可以控制此向度中的对象如何被给予：这就是所谓的“结构”，所谓的“组织”；而在经验中，我们虽然能够有对对象向度的“欲望”（我“想”看门外的树），但是这种观看的时空延展，我们无法控制。而在梦中，潜意识是否也是这样？它可以欲望“杀父娶母”，但是对于这段经验以什么样的形象被呈现，这种呈现在视觉上呈什么样的空间性，在时间上又绵延多久，这些东西潜意识是否能控制？

LZ提出的看法非常有意思。梦的确很像经验，难以控制。

 

但是我觉得叙述与经验，有两个根本性的不同。

 

第一，叙述通过“再现”（也就是符号），而经验是直观于物之上。梦中的形象与言语，是再现（不是原物的知觉）。

 

第二，叙述加工，所谓Mediated。而这加工最主要的是挑选一部分细节，以形成情节。

 

经验无法挑选，只有“注意力”（意图性？）与先验范畴配合的变化。而梦内容是某种意识（弗洛伊德称为潜意识）挑选的结果。

 

因此，经验无情节，只有事件流；

 

梦有情节，哪怕再乱也是情节。如果梦不是叙述，白日梦也就不是，幻想也就不是。

 

 

 

今早发不出贴，不知什么缘故。

赵老师提出的两点，我想可以这么看：
第一点，赵老师的意思是，只要一个统觉不能对应一个实际存在的事物，那么这个统觉就只能是呈现。但是，意向首先确实能指向某个“不实存”的东西，比如几何学家可以直观一个纯粹的圆；而且，如果根据这个意思，那么吃了毒蘑菇之后得到的时间性幻觉，也就是叙述了。

赵老师的第二点，如果完全成立，那自然可以说梦是叙述：但是，潜意识对梦经验内容的“选择”究竟具体到了什么程度？在白日梦和幻想中，意识能够选择意向什么，如何意向，但是对于梦中的“情节”，潜意识能具体到这个地步吗？我们如何确证这种控制？

LZ，越讨论越有意思了。我们临近符号学与现象学的交界处。

 

第一点牵涉到什么是符号。不管我们看到一个月亮，一个月饼，墨水画的一个圆圈，都是非符号的物。当我们把它们符号化为圆，三者都可以“直观成一个纯粹的圆”。

 

此时才有统觉的问题，直观的对象依然是物（哪怕是墨水痕迹）。

 

梦的要素，没有这一层物-符号转化，全是符号再现。我同意LZ：“服毒后的幻觉”，与梦幻同，是叙述。（不过LZ千万不要去试！）

 

第二点牵涉到叙述控制与选择，即叙述成立的条件。对直观的世界，我们只能闭上眼睛掉开头，无法选择。

 

LZ说“在白日梦和幻想中，意识能够选择意向什么，如何意向”，那么梦的确是选择的结果。精神分析整个基础就在研究此种控制。

 我想说的正是这一点：符号必有对象，月亮作为“圆”乃是纯粹圆的符号，但是纯粹圆本身也可以被意向，而且我们把月亮作为符号来意向圆的时候，对象也在我们的意向中。但是在幻觉这个情况上面，我们意向到得统觉就是唯一的意识内容，我们不把它作为“符号”，来意谓某个“对象”。因此，无论这个意向统觉的对象究竟是不是一个“实在物”，在这里它都不能当做符号——因为，我们没有靠它来意指别的什么。

LZ说，“在幻觉这个情况上面，我们意向到得统觉就是唯一的意识内容，我们不把它作为“符号”，来意谓某个“对象”。”

 

俗话说；“哑巴梦见妈，有苦说不出”。

 

哑巴梦见的妈，难道不是意指对象的符号？

 我的意思是，哑巴梦见妈和哑巴在清醒时看到妈，就其体验结构来说，是一样的——我们在清醒时，可以通过幻想一个“妈”的形象来意指“真实”的她，这是符号；但是在梦中，我们是“看见”了她，没有觉得在“别的某地”还有一个被意指的。

梦见的妈，与看到妈的照片或录像是一样的，都是形象。

 

LZ说：“在梦中，我们是“看见”了她，没有觉得在“别的某地”还有一个被意指的”。LZ是说，我们不知道自己在做梦。

 

有时候是知道的，所谓透明的梦（lucid dream)。

 

反过来，看照片录像戏剧时，有时候“觉得”面对真人。柳梦梅爱上画像上的杜丽娘，就是一例。

 

自觉与否，不是关键。你觉得呢？

 确实是这样，不透明的梦中镜像不是符号——虽然我本人从来没有过透明的梦体验……

如果梦是叙述，那么底本何在？这是个非常有趣的问题。

我想这也是精神分析师的任务困难之所在：他必须通过二次叙述，回归梦叙述，然后深入到梦的底本。因为梦已经是扭曲的。

我认为底本就是欲望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