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苑郦评赵星植《当代符号学新潮流研究（1980-2020）》

王苑郦

《当代符号学新潮流研究（1980-2020）》是一部全面而深入探讨近四十年来符号学领域发展脉络的重要著作。通过系统性的梳理与分析，该书不仅帮助读者宏观上把握当今符号学领域的整体发展趋势，还能在微观层面上深入了解各个流派背后的思想渊源及其演变过程。之所以聚焦于“新潮流”，是因为在这四十年间，符号学领域经历了显著的发展，出现了许多新的研究方向、理论框架和应用实例。这些变化反映了符号学如何适应不断演进的社会文化环境和技术进步，并且在跨学科交流中找到了新的生命力。

全书分五章，包括生态与生物符号学、认知符号学、传播符号学、文化符号学社会符号学五个领域，不仅对符号学的诸多理论演变进行了细致的梳理，还揭示了它如何在不同文化和社会背景下与现实世界产生互动，为读者勾勒出一幅从传统到现代、从单一学科到多学科融合的符号学图景。

一、生态与生物符号学

进入21世纪，生物符号学的重要创始人西比奥克及其后继学者以“总体符号学”这一术语来命名符号学的生物转向，认为符号活动是地球上所有生命形式不可或缺的重要特性，试图进一步拓宽符号学的疆界，促进了符号学基础理论在20世纪下半叶转向皮尔斯。符号学的生物学转向，把生命活动视为一种信息交流、文本生成和传播过程。该领域关注的是地球上的生命体器官或细胞中的符号活动，但这并不意味着它促使符号学走向了“去人文化”。相反，这种探索突破了以人类为中心的观点，强调了生命体内外部以及人类与自然之间更为有机的融合。它将符号学的视角延伸至生命的微观层面，比如细胞、基因及分子等，旨在重新构建生命与意义之间的联系，从而为人文科学与自然科学的结合奠定了基础。

生物符号学的一个核心概念——“周围世界”（Umwelt），是由20世纪初的生物学家于克斯库尔提出的，用来表达动物与其生活环境之间的互动关系。这个概念揭示了动物具有通过自身感知系统构建主观世界的符号能力。尽管这一观点最初被视为异端，但随着劳伦茨因在动物行为研究方面的贡献而获得1973年诺布瑞尔生理学或医学奖，这一理论开始得到更广泛的认可。20世纪60年代，在遗传密码解析及动物符号行为研究方面取得的重大进展，成为了生物符号学成型的关键因素之一。相较于索绪尔的语言中心主义符号学模式，皮尔斯所倡导的广义符号学体系更加符合生物符号学的研究方向。皮尔斯提出的所有符号都应被纳入考量的三元符号现象学模型，为现代生物符号学的发展提供了坚实的理论根基。到了20世纪七八十年代，西比奥克深入研究并整合了莫斯科-塔尔图学派的“模塑”理论以及于克斯库尔关于“周围世界”的思想。进入90年代，他提出了一个综合性的“生物符号学视角”，这标志着生物符号学作为一个独立学科在理论框架上正式确立。受到西比奥克的影响，国际生物符号学学术圈也在90年代逐步形成并发展壮大。

二、认知符号学

具身认知是认知科学领域的一个重要概念，它反对传统的身心二元论，强调身体在认知过程中的核心作用。这一理论认为，我们的思维、感知和理解能力都深深植根于我们作为生物体的具体体验之中，而不仅仅是大脑的抽象运作。具身认知的观点对于符号学来说同样具有重要意义，因为它改变了我们对意义构建方式的理解，特别是当我们考虑语言和其他形式的符号交流时。

兹拉特夫提出的“符号层级”理论正是认知符号学中体现具身认知思想的重要成果之一。根据兹拉特夫的观点，人类的认知活动及社会互动建立在一个多层次的符号系统之上，其中最基本的一层就是基于身体的经验。他特别指出，“身体拟态”，即个体通过模仿对方的身体动作来实现沟通的过程，构成了人际交流的基础。这种模仿不仅限于简单的肢体动作复制，更涉及到情感表达和社会行为模式的学习与适应。通过这样的方式，人们能够在不使用言语的情况下达成理解和共鸣，从而促进了更加丰富多样的交流形式的发展。

此外，兹拉特夫的理论还探讨了如何通过不同的符号层级（如手势、图像、文字等）进行信息编码和解码，并且这些层次之间存在着相互影响的关系。例如，在日常对话中，除了口头语言之外，面部表情、声调变化甚至空间位置等非言语因素也都在传达着特定的意义。因此，从认知符号学的角度来看，理解任何一种文化或交际现象都需要考虑到其背后的多重符号维度以及它们是如何被具体的身体经验所塑造和支持的。

三、传播符号学

传播符号学兴起于20世纪50年代，研究聚焦于“媒介化的符号表意活动”，当时的学者以索绪尔的结构主义符号学为基底，而新阶段的传播符号学在吸收皮尔斯的三元符号论的基础上，融入互联网等新媒体语境，试图建构围绕意义传播问题为中心的传播哲学。赛博时代的到来呼唤新的意义共同体的建立，面对当代出现的新的传播特征，传播学理论界亟需调整现有的研究范式。

传播符号学北美学派近年来以互联网文化为主，代表学者有菲斯克、德西尼等人。学者在梳理网络流行文化符号学的过程中，以“哭笑”表情符号为例，论证了网络文化在人类日常生活中的影响力；在阐释媒介的自我指涉时，以“微博热搜”为例，指出元媒介平台中的自我指涉是其最根本传播特性；在阐释申符型媒介自涉文本时，以“超话”为例，论证了超话符号传播行为使得元媒介的自我指涉程度增加，诸如此类，本书并没有仅仅停留在理论层面的讨论，而是将符号学置于日常生活之中去考察，更具人文主义关怀，也为广大学术爱好者打开了一扇通往符号学世界的窗口。传播符号学欧洲学派秉持欧陆哲学的思辨传统，不满足于媒介文本分析，致力于本体论意义上建构一套分析媒介符号表意的理论工具，从而推动传播符号学研究的媒介转向。

四、文化符号学

该领域关注广义的文化符号学研究，通过符号学视角关注当代文化的各个方面，梳理了当今符号学运动在广义文化研究方面的典型流派，包括伯明翰学派、巴黎学派和意大利都灵文化学派。伯明翰学派在其研究中聚焦于大众文化、亚文化、工人阶级文化及传媒文化等多个领域，将文化研究的焦点转向了普通民众，从而摆脱了传统文化精英主义的立场。通过这种方法，伯明翰学派强调了文化不仅是精英阶层的专属，更是广大人民日常生活中的一部分，反映了普通人通过各种文化实践来表达自己、建构身份并与社会结构相互作用的过程。在格雷马斯及其后继者的影响下，巴黎学派形成。格雷马斯从叙述主题的情感模态转换与组合，探究主体在模态选择中的情感和价值意义。在阐释“激情符号学”时，作者先行介绍格雷马斯的“模态理论”方法，在丰塔尼耶领衔的“张力”研究阐释中再将“激情”的定义娓娓道来，逐步勾勒出“激情符号学”的理论框架。都灵文化符号学别强调了社会实践的重要性，并致力于将理论研究与当代文化和传播产业的发展紧密结合。

五、社会符号学

社会符号学不仅是一种研究范式，也是一种独特的研究视角，它聚焦于符号文本与其外部现实世界之间的相互作用。作为社会符号学的一个重要分支，英-澳学派基于韩礼德的社会符号学理论，开创了批评性话语分析这一领域，并将其发展成为一种关键的符号学分析工具。在韩礼德思想的影响下，英国学者霍奇和克雷斯等人将研究的重点从单纯的语言层面推进到了更为广泛的话语层面，从而开启了话语分析的新纪元。这标志着研究者开始更加重视语言如何在具体的社会文化背景下被使用，以及这些用法背后所蕴含的意义、权力关系和社会动态。

随着数字时代的到来，英-澳学派进一步拓展了其研究范围，将话语分析延伸至多模态研究中——这是当代社会中符号表达的主要形式之一。通过整合文字、图像、声音等多种符号资源，多模态分析能够更全面地揭示信息是如何在一个多元化的媒介环境中构建意义、传达意图并影响受众的，这种跨学科的方法为理解复杂现代社会中的交流模式提供了新的视角。

作者在介绍存在符号学代表人物塔拉斯蒂时提及：“新一代符号学家的任务，便是要有担当地推进符号学新学说、新理论体系的建构”，这本书的价值也在于此。本书能够为读者提供一个清晰而全面的视角，来理解当前新符号学运动的主要研究方向、领域及学术流派，对于任何希望深入了解符号学最新动态及其广泛影响的研究者来说，《当代符号学新潮流研究（1980-2020）》无疑是一份宝贵的参考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