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书讯书评
   书讯书评
评文一茗《〈红楼梦〉叙述中的符号自我》

《红楼梦》是研究中国文学的人很难绕开的一本书。令人叹为观止的红学著作,不断言说着著者的痴情抑或痴心?众声喧哗的研究现状,除了证明《红楼梦》的伟大,也暴露了红学界缺少一个有效对话的基础,以至于自成一家之言者比比皆是,能令各方信服者却如凤毛麟角。《〈红楼梦〉叙述中的符号自我》这本著作恰是在此用力。

 

《红楼梦》是研究中国文学的人很难绕开的一本书。

令人叹为观止的红学著作,不断言说着著者的痴情抑或痴心?众声喧哗的研究现状,除了证明《红楼梦》的伟大,也暴露了红学界缺少一个有效对话的基础,以至于自成一家之言者比比皆是,能令各方信服者却如凤毛麟角。《〈红楼梦〉叙述中的符号自我》这本著作恰是在此用力。

“不识庐山真面目 只缘身在此山中”。为了寻根溯源,文一茗暂时跳离了各家言说,以符号叙述学为工具,跃入文本的形式这最基础也最重要的层次,从主体性的角度剖析叙述技巧。文一茗认为“形式言说着内涵,叙述主体的叙述技巧和叙述主体之意图实乃表里之关系”。经由形式进入内涵的研究需要一种宏观的眼光,在这种宏观眼光的逼视下,文一茗发现“《红楼梦》中令人眼花缭乱、‘左右为难’的叙述技巧本身正是隐指作者的自我斗争、分裂,以及面对不同价值取向游移不定的自我披露!”

要理解这本书,需要弄清此书的研究思路。首先,作者从分析红学研究现状入手,得出红学界主要有三种价值取向:主“悟”派、主“情”派、“情悟双行”派。这三种取向关涉《红楼梦》叙述主体性的问题,即《红楼梦》的叙述主体是如何理解自我的,这又包括叙述者的自我意识及故事中人物的自我意识。随后,作者在理论上探讨了叙述学中的主体性问题,认为诺伯特?威利(Norbert  Wiley)的《符号自我》是从最具体的形式入手,对分析这个形而上的概念是行之有效的,并对《红楼梦》所涉及到的符号自我理论进行了细致地梳理。此书就是从叙述主体分裂这一理论视角逐一审视《红楼梦》中的叙述形式,并最终得出小说所呈现的整体价值取向。作者在导论中还从《红楼梦》的具体叙述形式入手,简要概括了叙述分层、叙述视角、叙述时间、引语模式、不可靠叙述、隐指价值这六种叙述形式所卷入的主体问题。考察《红楼梦》形式研究的现状,可以发现此书系统的研究思路在《红楼梦》形式领域具有建设性的作用,因为它不但建立起了一个完整的《红楼梦》叙述世界,为后来者奠基,还有助于厘清红学界百家争鸣、错综复杂的各家学说。

正文部分首先从《红楼梦》中的叙述分层开始论述。作者认为《红楼梦》共有四位叙述者完成,即开篇自悔的“我”、石头、空空道人和负责批阅增删的“曹雪芹”。其中“作者自云”属于超超叙述层,石头、空空道人和“曹雪芹”组成的复合叙述者属于超叙述层;荣、宁二府的故事属于主叙述层;由主叙述层中的人物叙述出来的故事属于次叙述层。叙述分层的过程也是叙述者的主体性不断分化、下移的过程,也是不断转移叙述责任的过程。叙述主体的分化体现出不同的主体之间构成的竞争关系,以及不同层面的主体意志形成的一种张力。叙述分层的形式正言说着一种价值的不稳定性或者多元性。

诺伯特?威利(Norbert  Wiley)认为自我是一个充满社会性、对话性、自反性的的符号,是一个充满弹性的符号化阐释过程。红学界研究讨论成果之所以看法各异、出入极大、越讨论越难以为一个人定论,原因就在于人们一直在用自己的视角,去看小说中的人物,而没有追踪涉迹地跟随叙述者去反观书中作为“看客”的人物。叙述者通过分层在自身与次层次之间形成距离,距离是观看的前提。于是,作者就沿着这个方向,发现了《红楼梦》中的看与被看。作者首先论述了叙述视角的自反性,再具体地对《红楼梦》中的叙述视角进行了细致地举证,并层层推进到钗黛之美、三玉论、以及《红楼梦》是否是一部忏悔小说这一桩桩红学公案。从说者被说到看者被看,读来令人耳目一新。

生命总是与时间紧密相连。作者接着论述了《红楼梦》中的“自主”与时间意识。作者从时间中的“命”与“力”开始谈起。因为小说中叙述主体对当下、未来、过去这三大时间元素的处理形式,体现了小说对“命运”的理解、小说中人物对死亡的理解、终结意识等。但是人都具有一定的主体能动性。《红楼梦》中人物的“自主”与宿命论,体现出人物的“力”与“命”的抗争和妥协。自主与天命这个深邃主题,渗透于人物功能体的叙述技巧运用中。而石头自述中存在三种命运:最高层叙述主体的意志、石头自述及人物的自主性。各个叙述主体都受到不同程度的限制,但他们也是主动的。接着作者从时间元素和情节安排的角度,详细考察了《红楼梦》各回叙述的意义,并肯定了高鹗续书与前书最根本价值观的连贯。作者认为“失玉——中举——出家”是高层叙述主体希望石头经历的必然环节,石头的终结意识必须在经历大荒山与大观园这两个对立世界之后,追忆之时才形成。石头自述中的时间元素非常复杂,《红楼梦》的叙述者将三种时间元素杂糅,在过去或将来中使叙述时间当下化,使叙述者形象定格,让人物出场接替叙述。时间可以产生意义。死亡意识是自我提前进入未来(终结)而产生的自我感知,宝、黛的死亡意识是自觉的,有别于他人。死亡的力量催生出贾宝玉强大的“情”,而林黛玉的“情”恰恰将自身引向死亡。

作者对《红楼梦》中引语模式后的主体争夺的论述,也许是喜欢《红楼梦》的读者最感兴趣的一章。不同的引语模式代表叙述者不同的价值取向,表明叙述主体的分化。引语模式包括说者与听者之间的心理距离、身份差距、道德判断等。主体需要对自己的言语负责,具有判断力。具体到文本语言中就表现为情态。作者根据高概的《话语与主体》,将叙述主体的情态分为“愿望”(vouloir)、“知道”(savoir)、“能够”(pouvoir)、“应该”(devoir)四种。而与主体对应的“非主体”,是一种凭无意识、原欲冲动行动并论述的叙述机体。它不对也无需对自己的言语负责,因此无“情态”可言。主体与非主体之间的不一致是“不可靠叙述”的一个根由。这二者之间的不一致,也与引语的各种表现形式有关。作者依据上述理论,对大观园中人物的说话技巧进行了饶有兴味的阐述,点评了不同人物说话的策略和效果。接着作者论述了《红楼梦》中的话语情态,细谈《红楼梦》中的引语技巧,分析叙述主体是否产生或是避免与阐释主体正面价值冲突。而石头自述中的介入与抢话,是叙述主体分化的另一种变形,说明各层面的叙述主体在争夺更大的话语权。

通过上述步步推进的论述,《红楼梦》的不可靠叙述很自然地成为论述的焦点。作为他者的受述者是分析小说叙述主体不可靠性的一个重要元素,因此作者首先讨论了不可靠叙述与受述者的取位:不可靠性的意义所在。而受述者的阐释策略,呈现于叙述者与受述者这信息两端的互动过程中。叙述者石头的“二我差”,表明叙述者在时间呈现形式和认知力这两个方面提供给受述者的信息都不可靠。接着作者论述了本章的核心内容:如何解读《红楼梦》中的不可靠叙述?红楼叙述的不可靠性具体的表现形式是哪些?并从贾宝玉和宝玉之间的微妙关系入手,论证了贾宝玉失玉以前的叙述不可靠,而贾宝玉失玉之后的叙述可靠。

作者将《红楼梦》中的符号自我作为本书的最后一章进行论述,这也是对全书论述的一次最后的推进和总结。叙述主体这个概念显示出“自我意识的自我意识”,呈现出的正是叙述者的自反性能力,是叙述主体通过叙述行为展现出来的自反性。具体来说,就是叙述主体通过文本,与其对应的受述者进行阐释性的互动,并借此意识到自我意识。作者从文本所呈现出的整体价值取向这个角度,辨出三大价值取向:自我向上还原的主“悟”派、自我向下还原的主“情”派、“情悟双行”格局。这三派的立场体现出看待自我与他者的关系的三种不同的看法。主“悟”派将自我拔高到远远高于自我,从而脱离自我、否定他者的本体层面。这样做的结果是泯灭自我。主“情”派是将自我压缩、退回到远远低于自我从而也同样否定自我与他者之内在关联的本能层面,这样做的结果是让自我遭遇毁灭性悲剧。而贾宝玉各个截然不同的自我层面,最终呈现给读者的是一个“上下而求索”的分裂形象。这对分析《红楼梦》中的整体价值取向,同样有效。

作者在结语中说道:“《红楼梦》不是为了呈现一把解脱人生问题的万能钥匙,而是为了呈现一个容多元价值碰撞的世界”,而“坚定的二元论者都失之偏颇”。

《〈红楼梦〉叙述中的符号自我》带领读者以全新的眼光重新打量了神秘的红学世界,并让人获益匪浅。也许它将成为对《红楼梦》进行形式研究的后来者们一本很难绕开的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