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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一伟评傅修延《中国叙事学》

何谓“中国叙事学”?缘何提出“中国叙事学”?“中国叙事学”的创新之途何在?对于这一系列具有开创性意义的问题,傅修延在其新著《中国叙事学》一书中给出了有力的回应——傅著先对作为参照对象的西方叙事学进行了一番细致考察,剖析出西方叙事学的研究理路与弊病,为国人找准自己的方向作了学理上和话语上的双重准备;后从中国的叙事学研究谈起,详细论述中国叙事学研究的合理内核及其史学渊源,并为中国叙事学的后续研究提供了极具启示性的具体范例。

胡一伟评傅修延《中国叙事学》

作者:胡一伟  来源:  浏览量:3061    2015-12-09 19:43:22

 

 重听”与“聆察”:中国叙事学的创新之途——评傅修延新著《中国叙事学》

 

                            胡一伟

 

何谓“中国叙事学”?缘何提出“中国叙事学”?“中国叙事学”的创新之途何在?对于这一系列具有开创性意义的问题,傅修延在其新著《中国叙事学》一书中给出了有力的回应——傅著先对作为参照对象的西方叙事学进行了一番细致考察,剖析出西方叙事学的研究理路与弊病,为国人找准自己的方向作了学理上和话语上的双重准备;后从中国的叙事学研究谈起,详细论述中国叙事学研究的合理内核及其史学渊源,并为中国叙事学的后续研究提供了极具启示性的具体范例。全书导论纵论中西叙事学学理,分析中外叙事学研究之弊端与缺憾,提出中国叙事学创新之途等看法与观点,远见卓识,锐利十分。其后内容由五篇十三章珠连而成,均围绕导论娓娓道来,上至殷商卜辞、良渚之玉,下至古典小说、本土传说,探赜索隐,旁搜远绍,其讨论范围大大超越传统文献典籍。朱子有云:读书譬如饮食,从容咀嚼,其味必长。由于诉诸听觉渠道的叙事研究是走中国叙事学创新之途的一个重要标志,且这条主线始终贯穿在傅修延一直念兹在兹的叙事学事业当中,恍若冥冥之中早有注定。故而,笔者将书中有关听觉叙事的内容——“重听”与“聆察”略品一二。

 

将“听觉叙事”纳入叙事学研究范式之中,缘起于对西方叙事学发展轨迹的回眸前瞻,以及对中国文化中听觉传统的体察与尊重。当今社会已进入高度依赖视觉的“读图时代”,在视觉文化的膨胀严重挤压了其他感觉方式的情况下,听觉叙事研究的出现有助于针砭文学研究“失聪”这一痼疾,恢复感觉在文学中的价值与地位。有鉴于此,傅著对听觉叙事的精蕴及产生原委进行了探索。作者先从其研究意义和独特魅力说起,重点论述了镕铸“聆察”与“音景”这两个崭新概念的必要,勾勒了听觉叙事的表现形态——声音事件的摹写与想象,最后提出了听觉叙事研究的重要任务——“重听”经典。其中,作者特别揭示了“听”这一感知方式无可比拟的艺术潜质——它“不像视觉那样能够‘直击’对象,所获得的信息量与视觉也无法相比,但正是这种‘间接’与‘不足’,给人们的想象提供了更多的空间”。不仅如此,傅著还着重讨论了“聆察”这一概念的强大包容性与融合力——“无法‘聚焦’的声音或先或后从四面八方涌向‘聆察者’的耳朵,听觉叙事向读者展现了一个不断发出声响的动态世界,与视觉叙事创造的世界相比,这个世界似乎更为感性和立体,更具连续性与真实性”。值得一提的是,傅著中的“听”并不是简单的侧耳倾听,而是一种由听觉引领的综合性感知方式,作者认为“重听”的要义在于全方位、全身心地体察和感受叙事经典中的声音事件,因此“重听”作为一种理解经典的新途径,其功能接近于俄国形式主义为恢复感觉而倡导的“陌生化”。用卡迪-基恩的话来说,“通过声学的而非语义学的阅读,感知的而非概念的阅读,我们发现了理解叙事意义的新方式”,这一概括揭示了“重听”经典中蕴含的现实意义。

 

通览全书,“重听”与“聆察”这两个概念一直贯穿于作者的讨论之中。譬如,第四章研究的是青铜器上的“前叙事”,作者通过倾听青铜器上“那原初意义的簌簌细响”,感悟到青铜纹饰的“编织”中传达出的是一种重复性的韵律节奏,而这又使作者联想到《诗经》中那些回环往复的歌咏。这些发散式的联想又是有逻辑依据的——“青铜礼器和乐舞是周代祭祀仪式的重要组成部分,舞者的队形与礼器上的纹饰实际上构成了不可分割的整体,考虑到这种情况,礼器上铸出‘一唱三叹’般的纹饰就是很自然的事情了。周代青铜器制作水平有较大提高,铭文中也开始出现铿锵协律的韵句,‘美文’和‘美器’的相得益彰,召唤着乐舞与纹饰的相得益彰,这可以看成是扩大了内涵的‘一体无分’”。又如,第八章在研究赋与古代叙事的演进时,指出赋的铺叙方式——“极声貌以穷文”对传统叙事方式具有一种“塑形”作用,这是因为赋之根“深扎在通过俗赋反映出来的古老韵诵传统之中”,“即使在‘赋’壮大为一种重要的书面文体之后,声音传播仍是它在人际间传递的一个重要渠道,其听觉审美特性并未完全失去”。即便是在第九章讨论诉诸视觉的外貌描写中,作者同样表现出对声音的关注——“对‘形’的摹写仅仅诉诸视觉感知,对‘神’的表述则把听觉也囊括在内。仔细揣摩‘音容笑貌’这一表达方式,可以发现古人往往把‘音’与‘笑’看得比‘容’与‘貌’更为重要,也就是说传神拟态中必须要有欢声笑语的参与。而汉语中涉及‘神’的固定表述除‘音容笑貌’外,尚有‘声情并茂’‘绘声绘色’‘声色俱厉’‘声泪俱下’等,这些词语中声音均占首位,给人印象是‘声’比‘色’重要,显然这是因为声音更能唤起对人物神貌的动态联想”。诸如此类的例子还有很多:考察孟姜女传说时专门讨论了哭声,讨论器物与叙事的关系时提到瓷与玉的声音,分析羽衣仙女传说时提出水上交通有利于故事在人际间的口口相传,等等。无论是总结声音在叙事文本中的功能,还是归纳听觉渠道在叙事的传播与发展当中所起的作用,无一不显示出作者对听觉体验的重视与敏感。

 

对听觉体验的重视与敏感或许与作者的儿时经历有密切关系。他在回忆文章《涛声依旧信江流》中说:“信江上的风安抚了我生命中最初的酣睡。长大后我多次去看那些我隔着娘胎呆过的地方,最令我惬意的事是坐在俯视万家灯火的江边山头,聆听万古如斯的信江涛声。那涛声的节律应是我在吮吸天地精华时所熟悉的,或者说那节律原本就是生成我心律的泰初之音。”“毕竟我们只有一次生命,我们应该充分调动自己的感受来和这个世界肌肤相亲”。没有这种对外界的聆听意识以及与世界“肌肤相亲”的思想,就不会有作者后来对感知方式的高度关注。现代人的问题不仅是听觉感知趋于麻木,所有“触摸”外部世界的感官功能都有日益钝化之势,而文学的一个重要作用就是激活和提升人们对事物的敏感,就此意义而言,傅著具有一般理论著作所缺乏的鲜活性。

 

作者:胡一伟,四川大学文学院新闻学院符号学-传媒学研究所成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