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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改玲评王小英《网络文学符号学研究》

短短十余年时间,网络文学经历了从私语式写作到大众狂欢、从单一的网络文本到媒介融合后文本的经典之路等诸系列的转型,携带着文学性、商业性、消费性等特性已然堂而皇之地主宰了文学消费主潮。如何认识和把握炙手可热的网络文学、文化现象并为理解网络文学寻求一个行之有效的学理依据,已是当下理论界无法回避的问题。西北师范大学王小英博士借助符号学这一通约性的人文社会科学方法论介入网络文学,给我们指出一条亲密接触网络文学的捷径,其条分缕析、严密审慎的剖析亦给我们了解和把握网络文学提供了一种新的研究范式。

柳改玲评王小英《网络文学符号学研究》

作者:柳改玲  来源:网络  浏览量:2047    2017-07-19 11:16:48

传播链条上的网络文学主体间性生成

——评王小英《网络文学符号学研究》

柳改玲

(兰州交通大学 文学与国际汉学院 甘肃兰州 730070

 

短短十余年时间,网络文学经历了从私语式写作到大众狂欢、从单一的网络文本到媒介融合后文本的经典之路等诸系列的转型,携带着文学性、商业性、消费性等特性已然堂而皇之地主宰了文学消费主潮。如何认识和把握炙手可热的网络文学、文化现象并为理解网络文学寻求一个行之有效的学理依据,已是当下理论界无法回避的问题。西北师范大学王小英博士借助符号学这一通约性的人文社会科学方法论介入网络文学,给我们指出一条亲密接触网络文学的捷径,其条分缕析、严密审慎的剖析亦给我们了解和把握网络文学提供了一种新的研究范式。下面试从文本传播链条上的文本、作者、读者和媒介四个层面来一窥《网络文学符号学研究》的面貌。

一、文本:主体意识扩张

任何研究首先要做的就是对研究对象进行界定。本书也不例外,在导论部分就借用分节与归类理论对网络文学进行了考察界定。考察惊奇地发现,所谓网络文学其实是一个独特的中国文化现象,它具体指中国原创网络文学,主要是指中国原创网络小说。中国原创网络文学究竟是怎样的一副面孔呢?

(一)文本身份

与网站和论坛上繁多不一的分类不同,作者抓住网络文本中凸显出的强烈性别主体意识,从普遍文本身份的概念出发,即根据小说呈现出来的风貌将纷繁芜杂的网络小说划分为简约的三类:呈现“男性身份”的男性文本、呈现“女性身份”的女性文本和身份不明的互动文本。互动文本中性别主体意识不明显,在此不述。

1.女性文本

女性文本即女性意识在文本层面占据主导地位的小说文本,从早期以安妮宝贝为代表的私语式写作,到近期(2002以后)的相关作品,性别主体意识张扬写作得到了凸显,小说文本在形式上由短篇朝向长篇过渡,关注焦点由小资化的情绪倾泻而转向“对不同类型个体情感生活经验的书写和对梦想的编织”。在这前后转变过程中,女性作为叙述主体、欲望主体的感情和审美得到了充分的表达。值得注意的是,此处女性主导意识不同于旨在反父权中心主义“女性写作”中的权力驱动,而是现代都市男女生存焦虑症候的镜像之一。通过自我主体意识的扩张,现实当中物质层面的追求和精神层面的自主不能两全的矛盾和焦虑感,在网络小说中以想象和幻想的途径得到弥合和缓解。

2.男性文本

 “男性文本一般使用男性主角人物或叙述者的视点来审视整个世界,表达男人的梦想与遭际。”[1]和女性文本一样,男性文本也经历了从短篇到长篇,人物角色气质也趋向复杂、多样,在内容上从“现实型”向“幻想型”过渡,伴随这一切变化的是男性主体意识也由原来的现实批判到后来的幻想中的张扬性实现。只是,与女性文本中女性主体获得物质和情感双重满足的情况不同,男性文本中男性主体的实现则是通过对金钱、权利、美女等符号的占有。不同性别主体意识的自我实现的不同途径,反映出社会转型期男女心理和情绪上的细微区别。

(二)文本叙事

与文本内容上体现出来的性别主导意识的主体性扩张相呼应,文本叙事在人物角色、情节组织和环境铺排上也呈现出主体高度扩张样态。

1.人物角色设置。网络小说多为单一主人公,其他人物完全围绕服务主角这一个人物而存在,或者说主角按照“个人占有”的主体性方式展开自我价值实现。这种简单的人物角色分配,使网络小说成为巴赫金所说的“独白小说”,且“主角人物和其他人物之间是一种等级性的、客体性的‘我—他’关系,是占有与被占有,征服与被征服的关系,无所谓独立自由,更谈不上平等共存”[2]

2.情节组织。开端设置上多采用直入主题、开宗明义的方式。情节组织上,高频率使用惊奇与悬念的手法,叙事线索分明、按照主要人物的时序活动编织情节,在情节上则追求尽可能地简化情节线索、减少叙述顺序上的变化、紧缩叙述方式、叙述形式上减少与分化非叙事性成份,等等,仅仅围绕主角人物的情感、成长而展开。

3.环境铺排。一些网络小说文本中主人公的每次出场总伴随着华丽的场面铺排,比如高档场所、高级轿车、奢侈物品等,尽显物质层面的富足与丰盛,由此来衬托出主人公的身份、品味和成功。

单一主人公的独裁式人物设置,简洁集中的情节组织和华丽的场面铺排,共同营造了一个理想的现代主体形象,高贵、奢华、成功和完美。读者通过对主角人物的代入,幻想性地实现自我,有效缓释平凡个体在现实世界中累积的焦虑和压力。

(三)文本形式

除了在文本内容和叙事上有强烈的主体意识扩张,网络小说文本在形式上也有显著的媒介特色。区分文类的方法有很多种,但文本外观(尤其是行列问题)往往是最直观的判断依据。一般而言,分行排列的是诗歌,连续排列的是小说,按对话排列的则是戏剧。那么,风靡网络的句子、段落之间空行排列的长篇叙事文本该归入哪一文类呢?显然,它是非传统的,《网络文学符号学研究》创造性地引入了“类诗模式”这一术语。类诗模式排版缓解读者视觉和心理疲劳、增强排版类诗的审美性,同时,这种排版模式造成的信息冗余常会成为高度交际传播功能,读者则通过这一维持联系的交际模式实现自我与他人之间的身份认同。

由分析可知,与传统小说文本相比,网络小说在文本身份、叙事和外在排版上都凸显出强力的性别主体意识的扩张态势。这是现代人的碎片式生存体验下的自我分裂和焦虑感的媒介文学表达。

二、作者:间性编码调控

作为文本传播链条上的发送者,作者在网络文学文本生产当中处于一种怎样的境况呢?

(一)作者身份

被后现代理论家所诟病攻击的“作者中心主义”,并不是与生俱来的。历史地看,口传文化时代的文本多为集体创作,作者往往是被遮蔽的;手稿文化时代,作者是谁开始引起重视;印刷文化时代出现了现代意义上的“作者”,并对文本逐渐拥有“立法者”的地位,至此,作者权威中心的崇高性得以完成。随着电子文化时代的来临,作者对文本的崇高地位受到空前的质疑和挑战,尤其是第二媒介时代,作者水准要求降低、发表检查机制变宽松、读者参与创作等现象汇集,都显示出作者地位的变化。作者地位的变化在网络文学现象中突出表现为作者身份、创作等称谓的变化上。如,曾经被誉为“立法者”的作者在网络文学写作中则被泛称为“写手”,其孤独神秘的写作行为“创作”也被戏谑为“挖坑”或“开坑”,文本未完成则是“弃坑”或“烂尾”,等等,这系列称谓的变化意味着创作群体的大众化与写作行为的去神圣化,“这种叫法都是在把文学写作‘祛魅’至‘体力劳动’化,网络写作已不再有传统文学艺术意义上的‘光环’”[3]

(二)写作:间性编码调控

与身份称谓变化相应的是,文本生产过程中作者姿态的调整。对于文本的生产行为,王小英没有采用“创作”、“挖坑”、“码字”等词语,而是选取了一个中性化的符号学词汇:编码。相对传统文学写作在规划式写作和发现式写作之间的摇摆情势,网络文学编码则明显是一种发现式写作。而且,在王小英看来,网络文学编码因为读者的参与而具有间性特征,即写作过程会根据读者的情况对作品作出不同程度的调整,因而,网络文学文本的生产则是一种间性编码调控。这种间性编码调控主要体现在以下几点:连载和更新、寻求爆点、自我宣传、弃坑和烂尾。

这四种编码调控“既注意以高效的方式建立一种持久关系,又注意在文本设置中考虑读者的感受,还试图通过文本外的呼救建立某种关系,一旦这种关系彻底失去建立的希望便主动选择终止写作。”[4]网络写作既要创作,又要建立和维持作者与读者之间的亲密稳定关系,俨然,网络写作已经成为一种新型的社交方式,这一社交方式中充斥着作者和读者之间的角力,这种角力和网络生产逻辑对网络作者的创作提出新的诉求,即在写作行为和文本叙述上都带有独特的间性特征。

网络文学文本创作所出现的系列新的叙事特征,说明作者和读者之间已不再是传统的单向传播模式,而是出现了互动、协商和交际等方式以及由此引发写作模式的悄然变更,而“间性编码调控”即强调作者和读者的主体间性关系在文本叙事中的体现。

 

三、读者:关系链条上的重心

在文学文本的传播链条上,读者是重要的另一端。与传统读者在链条中主要作为被动的接受者不同,网络文学读者不再单纯作为客体,而是发挥自我能动性和创造性,“阅读小说,并参与建构小说,这是网络小说不同于传统小说尤为重要的一个方面,也是第二媒介时代之于文学最为重要的改变之一”[5]。下面具体从阅读行为与参与文本生产行为两个层面上来看读者角色的转变。

(一)“浅阅读”

随着现代社会生活节奏的加快,日益细化的分工和日渐严重的生存压力,使得个体主体性的丰盈逐渐被割裂,生存体验也呈现碎片化,加上各种媒体、虚拟网络等海量信息的充斥,“浅阅读”日益成为大众的主要阅读方式。对于网络小说而言,“浅阅读”是其主要阅读方式。除了显著的在线阅读方式之外,网络阅读还呈现一系列新的特征。

1.阅读体验“爽”。它表现为连载更新快、情节过瘾等,它指向一种即时的、单纯的快感。这种新的文学阅读体验没有传统文学体验的严肃性和深刻性,而走向娱乐性和浅显性。

2.文学读者的“粉丝”化。娱乐圈的“粉丝”做派浸入到了网络文学领域,出现了文学读者“粉丝”化。“作者‘粉丝’团队的形成将文学阅读这一原本属于审美活动的行为变成了一种有关“忠诚”的消费娱乐。”[6]

3.娱乐化。阅读体验的浅显化快感追求、读者与作者的在线互动与角力、读者粉丝化的行为,网络文学的阅读必然走向娱乐化。

网络文学“浅阅读”是可以看做通过种种浅表性的阅读行为来释放压力并寻求认同,它是对抗外在压力的心理情感诉求,是一种基于破碎化生活的方式选择。

(二)“游戏式”的互动参与

读者通过叙事认同和文本外代入实现主体性扩张,并通过进一步追求参与或影响文本生产的方式进行自我确证,实现自我价值。

1.直接参与文本建构

网络媒介的存在,尤其是第二媒介时代提供的互动技术,给读者提供参与创作的窗口。网络文学的互动文本便在这样的语境中生成。

互动文本包括了超文本小说和接龙小说两大类。其中,超文本小说是超链接技术在文本上的运用。通过超链接节点,读者可以随时选择点击进入另一个故事情节,这种随机性的、未知的阅读行为更像一种游戏,使阅读行为可以无限延异。因意义的延异特征,超文本小说或许可以成为瓦解作者中心论的理想文学范式,但因其自身技术和实践的匮乏,超文本小说又呈现出让权力实则固守作者威权的假象。

相反,接龙小说却借助读者、作者身份的互文真正地实现了消解“作者中心”。也就是说,众多读者以接龙的方式实质性地参与了文本的写作,在写作当中既是读者又是作者,接龙小说将众多读者的不同声音融为一体,在复调式生存中享受接龙过程所带来的狂欢写作体验。

2.间接影响文本生成

与纸质文本相比,网络文学文本有个显著的特征,就是存在大量的链文本。这些链文本为读者参与文本建构(网络小说的互动)提供了平台。以起点为例,书评区、互动信息两大块成为网络小说互动的主要区域。

首先,书评区。主要有广告和评论两大类。广告大都是别的写手来为自己的作品打广告,寻求认同。不管是以什么样的形式什么样的姿态,此处的写手自我广告行为本身就已经宣告了传统作者优越感的破产,而不得不到读者中间来互动。评论是读者参与影响文本生产的重要场所。在这一场所中,读者针对作品展开的批评,围绕评论实现读者与读者、作者之间的交流协商,因而,网络文学写作被认为是一种“间性写作”。更重要的是,读者在反复的互动中达到一致,形成更深层次的身份认同,临时社交网络的建构便是读者群体身份认同的进一步表现。

其次,互动信息区。如果说书评区是免费公园的话,互动信息区就是收费景点。互动信息的设置机制是一种消费机制,读者被赋予打赏、催更等权利,消费的多寡直接决定了读者对文本的影响力大小。在互动信息区,读者追求的不再简单是与作者、读者之间的交流协商后的身份认同,更多地是通过更多地消费而与他人区分而刷到的自我存在感。

论及第二媒介时代的读者地位的提升,多是伴随作者中心论或文本中心论来谈,这致使一般的读者理论多从文本意义阐释权的瓜分上来展开,而读者的阅读和参与行为在细节上依然没有系统展开。此处,王小英从“反弹单轴化”的大时代语境切入读者的文化生存环境,从读者的阅读行为和参与互动行为等多方面分析入手,淋漓尽致地剖开了媒介融合下的读者样态和主体间性的生成。

 

四、网络媒介:修辞主体化

媒介的不同,是网络文学区别于传统文学的根本特征,正是媒介的不同,才造就了独特的网络文学,“在现代社会,媒体的介入成为常态并且对表达主体和接收主体的影响越来越大”[7],成为区别于表达主体和接收主体的修辞主体。网络媒介的修辞介入不但体现在文本层面,还体现在其对作者写作、读者阅读等活动的规范和制约上。

(一)网络文本的媒介修辞介入

如果说传统文学观念中,“文学四因素”说中媒介还没有被考虑进去,那么,在网络文学中,文学媒介——网络则成为一个关涉文本的重要因素,网络媒介影响文本的话语表达。这表现在两个层面:一是文本外的修辞介入。网络媒介的独特性,体现在类诗模式的排版,连载的发表形式,文本内容的类型化等。一是文本内的话语表达影响。这主要体现在网络标题的反含蓄蕴藉,叙事手法对惊奇和悬念的偏好,开宗明义的开端,表达上的过度浅白等文本结构的设置上。

(二)对作者的规训

网络文学降低了作者准入的门槛,但在写作过程加强了对作者的干预。网络小说的写作和发表都依赖于网络平台,“自网络写作开始,平台对网络小说的生成便有根本性的影响”[8]

以文学网站为主要形式的写作平台,为文本生产提供成熟的工厂化形态的生产机制,这包括为写手提供“作者操作系统”、“新手写作指南”等。这诸种繁琐的作者操作流程不同程度地对写手进行规训,繁复的文本衡量标准和激励机制也在相当程度上限定了作者的自由。“文学网站成为福柯意义上的对写手的‘规训’机制的组成部分,同时也成为网络文学场内对写手有重要的制约作用、与写手一样占据场内重要位置的一个行动者。”[9]

(三)对读者的消费诱导

无论是文本内外媒介修辞的介入,还是网站平台对作者的机制规训,都是基于读者考虑而设。这种读者中心导向和媒介语境合谋推动网络文学向大众文化的转身,并将审美风格推向娱乐化。因为独特的媒介修辞主体化,文学“成为一项旨在吸引更多大众的带有商业色彩的活动”[10]。这种商业诉求主要通过设置读者诱导机制来完成。网站通过设置互动消费机制,“询唤”起读者的消费意识,进而诱使读者在对符号价值的区分占有上制造自我存在感。在这种情况下,网络文学场中,“不是以审美水准来确定身份级别,而是以量化的消费水平来决定身份等级”[11],消费逻辑代替了文学生产逻辑。

就网络文学而言,打破文本、作者、读者之间传统主客关系模式并被赋予间性关系特征的,是第二媒介时代的网络媒介;引导网络文学偏离先锋之路转身拥抱大众文化的,则是现代人的碎片式生存体验和消费主义理念。

 

综上所述,《网络文学符号学研究》运用符号学相关理论,从作者、读者、文本、传播媒介等各传播链条对网络文学做出了全面系统、切中肯綮的批评分析。这本理论著作之所以引起学术界广泛关注,不仅在于其把握网络文学这个庞然大物所选取的理论角度的合理性和前瞻性,同样也离不开其在论证分析过程中所透露出来的丰富材料与深度理论紧密结合的精湛性、方法论上的新颖性以及更为难能可贵的理论文字著述中流淌的灵动性,等等,这些都极大地增添了本书的魅力。

 



[1][2][3][4][5][6][7][8][9][10][11]王小英:《网络文学符号学研究》,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6年版,第58143116119-120182373016216933162页。

 

 

 

 

 

作者介绍:柳改玲,女,1983.1,河南长垣人,兰州交通大学副教授,研究方向为文学理论,邮箱liugailingss@163.com13919445670

 

《网络文学研究》作者 王小英,wangxiaoying19820@163.com151171822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