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美君评赵毅衡《符号学讲义》
陈美君 四川大学2025 级新闻与传播硕士研究生
引言
在当代人文社会科学的知识图谱中，符号学占据着独特而关键的位置。作为研究意义生产与传播的基础学科，符号学不仅为理解人类文化现象提供了方法论工具，更成为连接语言学、哲学、传播学、艺术学等多学科的枢纽。然而，这门发轫于西方学术传统、经由索绪尔和皮尔斯等学者奠基的学科，长期以来因其术语的抽象性和理论的晦涩性，令许多初学者望而生畏。赵毅衡教授的《符号学讲义》正是在这样的学术背景下应运而生，它既是一部系统介绍符号学理论的入门指南，更是一部凝聚中国学者独立思考的原创性著作。
这部脱胎于赵毅衡教授多年授课实践的理论著作，兼具学术深度与教学温度，突破了传统符号学著作的晦涩表述，通过清晰的理论框架、丰富的案例分析以及贴近中文语境的表达方式，将较为抽象的符号学理论转化为了可感知、可理解的思维工具，大大降低了符号学的学习门槛。下文将从《符号学讲义》一书的结构安排、文本呈现以及理论体系建构三个维度进行评析：
（一）渐进式结构安排：从基础概念到前沿议题
作者凭借其多年教授符号学课程的经验，在《符号学讲义》一书的结构设计上也体现出了其鲜明的教学考量。全书十二讲呈现出较为清晰的金字塔式知识体系，体现了从基础理论到学科前沿的渐进式思维引导。
第一至五讲为基础理论层，主要以索绪尔和皮尔斯的理论切入，讲解了符号学的核心理论。开篇第一讲对符号学的定义进行了清楚的辨析，提出“符号学是研究意义形式的学说”，并据此对意义的内涵和构成，以及现代符号学发展的历史沿革进行了梳理，将符号学的视野扩展到批评理论的研究范畴之中。随后，在第二、三、四讲中解构了符号意义的滑动性、理据性、无限衍义等动态特征。其中值得一提的是对意义过程的三个构成原则的剖析，认为在有用性范畴之内，符号的意义活动存在“物-符号”的二联滑动，而超出有用性范畴时，将存在“物-符号-艺术品”的三联滑动，这一理论不仅清晰的呈现了符号意义的流动规律，也将符号学与艺术学有机结合起来，拓展了理论的应用外延。第五讲中则论述了组合与聚合的双轴关系，表明任何符号的表意活动都必然在这种双轴关系中展开。
第六至八讲为文本分析层，主要在理论阐释的基础上，进一步将理论具象化为可操作的分析方法。系统介绍文本分析、修辞分析和符码分析等符号分析工具，其中“文本分析”创造性的提出了“伴随文本”概念，并将其汇总整理为六种三大类，将文本意义生产置于由副文本、型文本、间文本、评论文本、链文本、先/后文本构成的网络中进行分析，突破了传统文本分析的封闭性和单一性。“修辞分析”则深入探讨了比喻、隐喻、转喻、提喻等修辞格在符号表意中的特殊机制，并创造性地提出“符用延伸”概念，揭示了修辞不仅是对语言的修饰，更是一种意义生成的方式。“符码分析”中介绍了在理据性作用下，符码与原语言的解释关系，并随后提出“解释旋涡”理论，以生活中常见的“十字路口红灯绿灯同时亮起，是否应该通过？”的案例生动解释了意义解读的多样性。这三章内容从文本的构成、意义的生成再到解释的机制，形成了较为完整的符号分析范式，同时通过创新“伴随文本”“解释旋涡”等概念进一步推动符号学的理论研究。
第九至十二章为理论应用层，将符号学应用到语言学、艺术学、媒介现象研究之中，开展跨学科对话与探索。在第九章中，用语言学的标出性理论来解释符号学中隐藏的文化意义，并分析各个时代所存在的“非主流”亚文化现象本质上都与文化的标出性相关，甚至随着时间的推移会出现标出项反转的情况，即亚文化变为了主流文化。随后，第十、十一章从符号学的角度分析艺术学与美学，认为“艺术是让观者获得超脱庸常意义的文本”，同时探讨了在媒介作用下，通感、出位之思、期待、冗余/噪音问题对于艺术解读和意义感知的作用。在本书最后，作者则摆出了意义探索过程中最高也是最复杂的问题，即自我意义的存在问题。关于此问题，赵教授从主体的符号身份、文本身份、身份集合等角度，来解释在符号意义活动中，不同情景下的身份角色会影响对于自我意义的解读。
（二）对话式文本呈现：丰富案例+互动解析
该书在写作策略上也沿袭了课堂上对话式的讲述风格，将面对面的课堂教学转化为在书中的思想交流，每当阐述一些抽象的符号学概念时，总辅以具体生动的案例。这种写法不仅降低了读者的理解门槛，更让读者直观感受到符号学的现实解释力。例如，书中在解释麦克卢汉的“媒介即信息”理论时，作者先用设问的方式站在初学者的角度提出问题：媒介怎么会变成信息呢？而后再进行解释——在使用媒介时就暗示了某种特定的情景和关系信息。在每个重要概念的引入处，赵毅衡教授几乎都会预设读者可能的疑问，并通过自问自答的方式引导思考，在传授知识的同时也注重引导读者养成符号学的思考方式。
此外，该书在理论阐述过程中穿插了大量生动案例，这些案例都具有鲜明的时效性和典型性。在分析“伴随文本”时，以《红楼梦》的创作过程为例更深入的解释了间文本、已有文本、同时文本的概念，同时也关注互联网时代出现的一些新兴文化现象，以“豆瓣”“IMDb”等平台中的网络内容来解释评论文本。这些案例不是简单的例证，而是引导读者思考的有力方式。通过具体案例分析，抽象的理论概念获得了更加丰满的呈现。尤为可贵的是，赵毅衡教授选择的案例大多来自中国当代文化语境，这使符号学理论与本土经验形成了良性互动。
《符号学讲义》的写作智慧还体现在其循序渐进的引导路径上，每个章节的内容安排都遵循“理论溯源→概念辨析→案例验证”的认知路径。以“双轴关系”一讲为例，作者首先回顾雅各布森的理论起源，然后详细辨析组合轴与聚合轴的区别和相互关系，接着用艺术作品和诗歌写作等案例展示理论应用。这种层层递进的论述方式更能使复杂的理论简单化，同时书中辅以大量的图表简化结构关系，更利于理论的掌握和理解。
（三）自主理论体系建构：西方理论的创新转化
《符号学讲义》一书中对于经典理论的梳理也呈现出更包容的态度。在“理据性”一讲中，作者既不囿于索绪尔“任意性”的理论，也不局限于皮尔斯“理据性”的模式，而是以符号的“意义活动”为核心，构建了一个更具包容性的理论框架，通过引入“符用理据性”的概念，将社会文化因素纳入考量，认为符号的理据性会随着社会历史的发展而生长，在历史性的使用中使“无理”变为“有理”，从而实现了对两种理论的超越。这种对西方理论的整合和发展，更是体现了其对意义生成机制的深刻理解和创造性转换。
值得一提的是该书并未停留在对西方理论的介绍和评述，而是进一步探索符号学理论与中国本土文化的交流和对话。在讨论“无限衍义”时，将皮尔斯的理论观点与中国古代道家经典《老子》中“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的思想相联系；在解释“随意性”时，分析了《诗经》《凤凰涅槃》等本土诗歌，更好的解释了文本中的拟声达意和姿势语的意义；在讨论“泛艺术化”时，作者既分析西方后现代艺术，也解读中国当代艺术的审美转向。这种将西方理论融入中国化语境下的阐述，不仅实现了文化的交流互鉴，也使符号学真正成为解读中国现实的活的理论。
结语
在这个知识碎片化的时代，意义不断被制造又快速消解，社交媒体的算法推送、短视频平台的视觉轰炸、消费主义的符号狂欢，无不将我们裹挟进一个永不停歇的符号漩涡之中。我们浸泡在符号之中，在符号中表达自我，建构意义和自我价值。在这样的时代语境下，或许真正的符号素养不再局限于掌握解码技术，而在于保持对意义建构的清醒认知。《符号学讲义》一书恰如其时的为我们应对符号化生存现状提供了一把思想利器，该书既保持了学术研究的理论深度，又通过生动的案例分析和清晰的概念阐释，打破了专业壁垒，不论是专业的研究学者还是普通读者，都可以从这本书中有所感悟和启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