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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演符号学的思路

作者:陆正兰  来源:《符号与传媒》第五辑  浏览量:2868    2012-12-25 16:20:07

 

表演符号学的思路
——回应塔拉斯蒂的《“表演符号学”:一种建议》
村上春树有一本有趣的书,名为《夜半蜘蛛猴》。书中说到猴子善于模仿,而作者笔下的这个小猴子更是个模仿精灵、模仿狂,处处模仿“我”的行为,甚至包括写作。猴子的表兄弟——人,也是模仿狂。不同之处只在于,猴子为模仿而模仿,或是为自娱而模仿,而人的模仿,是为某种目的而模仿,为表达某种意义而模仿。此模仿可称为表演。表演,必定是符号行为——为了传达意义而“摆弄”自己的身体。
表演的符号的载体是身体。这一点塔拉斯蒂强调得很清楚,即便是器械表演(例如乐器演奏),都必须有“身体性”。表演者的身体感觉是控制表演符号表意行为的基础。那么符号的接受者呢?当观众看到一个表演姿势(如芭蕾舞的一个托举),观众自己能否做到?当然一般人无法做到,没有这个能力。尽管如此,但观众依然可以依靠心理“内模仿”抵达此翩然欲飞的境界。这种身体的感应,是表演符号的理解和接收,不只是意义性的,还有身体性的:身体感觉是表演符号的核心。它也是表演艺术区别于其他符号艺术的本质性特征。文明越来越成熟的当代人,所用的符号体系越来越精微、复杂、抽象,而表演这种原始的身体性却令我们想起来到这世界的状态:一切回到感性当中,回到诸种感觉中最基本的身体,乃至于肌肉感觉,这是表演艺术符号学研究的出发点,也是表演艺术符号最“人性”的特点。
塔拉斯蒂在他的长文中进一步指出,表演本身是紧张的。因为表演必须强调表现对象的某种外部特点。例如,“一个醉汉”或“一个幸福的人”,说“感觉到醉”、“感到幸福”没有用,必然要表演出“醉态”,“幸福感”,并且让观众感到“醉意”、“幸福感”。这似乎是不言自明之理,实际上却是表演艺术符号学的关键:展示即外化。如果一个表演不能外化,表演艺术便不存在。许多表演艺术体系(例如著名的“斯塔尼斯拉夫体系”)要求演员“全身心地与角色合一”。这个充满悖论的要求,正是专业演员的基本要求。因为对演员来说,“合一”的“内化”是演员自身训练的途径,一旦进入舞台表演,观众要看到的却是“外化”,而且是约定俗称的外化,只有这样,才有可能让观众明白模仿表演的出发点和意义。
塔拉斯蒂在文章中还强调指出,表演符号不仅是组合关系,而且是有深度、有层次的组合。一个本文有“表演动机”和“主题动机”两个不同的概念。表演文本在时间上是线性的,拓扑式的,其组成成份之间有主次、缓急、轻重等关系存在。
表演艺术符号学的第二个特征在于它的“未决定性”。这也是塔拉斯蒂在长文中特别提到的一点。不同于书面文本,表演是持续的,进行的,可变的。几乎不存在“事先决定”的表演。哪怕是演奏同样的曲谱(塔拉斯蒂举出的例子是瓦格纳指挥自己乐曲的演奏)也不会相同。因此,“即兴:(improvisation)成为表演艺术符号学关键的关键词,也是一个最重要的核心概念。这种即兴带给表演艺术两种符号学特征。一是意义悬而未决,观众似乎随时打断或干扰表演,事实上,他们也的确经常“干预”表演。最著名的是“枪打黄世仁”案。虽然据回忆这只是没有付诸实施的干预冲动,但这种“可被干预潜力”,已充分显示出表演艺术符号最明确的特征,以及与其他艺术符号最鲜明的区别。
所有被称为表演艺术的符号类别,都可以被干预,如体育、比赛、戏剧、相声、演唱等。不自觉的干预包括音乐会上的手机铃声、咳嗽声等;积极的干预,例如掌声、喝彩,可以让表演者越演越有劲,比如让一个演唱者高音的持续延长,超过平时操练时的声音极限;消极的干预,例如喝倒彩,吹口哨,甚至冲进表演场地打架。利物浦球迷的表演干预,更是超出想象。球迷将一只气球放到对方球门前以干扰守门员,结果球正好弹到气球上入网。至于音乐会听众参加进来的合唱,一向是歌手制造演唱会高潮气氛的诀窍。所以表演总具有互动性质。
这样一来,影视表演似乎被置于一个尴尬的境地。因为在技术上,影视不让干预,没有可干预潜力。这确实是影视与其他表演艺术的不同。然而,这也只是技术层面问题,屏幕和银幕造成了表演的非直接性。但从人的直观感觉上说,影视艺术依然是表演艺术,而且是当代文化最重要的表演艺术形式。
表演艺术符号传达的“可被干预潜力”,即互动性可能,是接受者的感觉。此感觉不一定依靠真的干预才得以完成表演符号传达。与前现代的民间表演很不相同的是,当代物质文明中的戏剧和体育竞技表演场所,已经不太可能被随便干预。所以,我们已在讨论的是“干预潜力”。干预潜力制造了某种接受态度,一切表演都是悬而未决,悬而未决又导致了某种干预冲动,而干预冲动是表演艺术符号的魅力所在。塔拉斯蒂例举了不少表演互动的例子,某些实践剧全靠互动,有点像中国的傩戏,观众必须加入,表演才能持续下去。例如在表演过程中,导演要求观众冲上舞台,乱扔蛋糕,让即兴互动成为表演文本符号表意的一部分。最有创意的表演艺术作品,应该算美国先锋音乐家约翰·凯奇(John Gage)的钢琴曲的《4分33秒》。1952年,此作品在马维里克音乐厅首演。钢琴家走上台,打开钢琴盖,在钢琴边坐了4分33秒。约翰凯奇后来解释说:“他们没有懂,世界上没有静默这回事,他们认为的静默是他们不知道如何静听。这种静默实际上充满了各种偶然的声音:第一乐章,他们听到风在外面呼啸;第二章,屋顶上雨的滴答声;第三乐章,人们谈话,走出去,弄出各种有趣的声音。”这是典型的空符号邀请听众干预的例子。
塔拉斯蒂最后提出了一个研究表演艺术的存在主义符号学理论。其核心是身份主体问题。塔拉斯蒂改造并发展了他的恩师格雷马斯的符号方针为“Z”形方阵,以说明表演中的自我与社会的互动关系。我个人认为Z形方阵与与格雷马斯方阵的最大区别,在于强调了符号过程(semiosis)的进展方向。
理解塔拉斯蒂这个Z形方阵,不是一件容易之事,但我们可以从塔拉斯蒂本人在其《存在符号学》(此书中译本,已由四川教育出版社推出)一书中的阐释,找到解开玄关的钥匙。
根据符号学的身份概念,表演者的身份极其复杂。赵毅衡在其《符号学》一书中曾提出舞台上的演员在六种身份之间的移动:
 
 我认为我是的那个人(自我 self)
  我希望他人以为我是的那个人(面具persona)
  导演希望我是的那个人(演员actor)
  导演用以展示符号文本的那个人(角色character)
       观众知道我本是某个人(我的人格person)
       被我的表演推动形象我是的那个人(角色人格personality)
 
如果将其观点移用到达拉斯蒂的Z形方阵:
               
这样理解,表演就成了演员自身从本色自我(moi)向本色的非我(soi)一步步推进的符号过程,从“总的个人事实”,向“总的社会事实”的一步步过渡。这个符号表意过程就成为一个充满张力的生成过程。
    如此的表演艺术符号过程,就使人完全脱离了与猴子相同的生物性本能模仿,脱离了表演的纯身体性,而成为一种非常复杂的社会现象、文化现象。这是一个很有深意的问题。塔拉斯蒂提出的这个“建议”值得中外学者仔细讨论,在一个处处充满表演艺术的宇宙中,建立一门表演艺术符号学,已经迫在眉睫。
  
作者简介:
陆正兰,四川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副教授,文学博士,中国音乐文学学会常务理事。主要研究方向为诗词与艺术符号学理论。
Email: luzhenglan69@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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