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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语言冲突与符号主体的生存困境

作者:颜小芳  来源:符号学论坛  浏览量:2623    2011-07-24 23:53:51

元语言冲突与符号主体的生存困境

——以陈永仁、王佳芝、程蝶衣为例的符号学分析
 
 
 
 摘要:通过对陈永仁、王佳芝、程蝶衣各自生存模式和悲剧结局的分析,得出在文化意指系统中,元语言对意义的形 成与阐述都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同时符号主体在元语言所产生的评价漩涡中由于各自能力元语言的强弱而采取不同阐释方式,由此导致符号主体各自不同的生存行动。
 
      符号学是研究意指关系或意指方式的领域,尤其只研究那些意指关系欠明确的现象。而意义并非产生于一个封闭的体系,同时也需要主体的阐释。“——在阐释过程和阐述行为的主体对话关系中,意义无所不在。[1]18意义的产生和阐释离不开元语言的作用。元语言是文本完成意义表达的关键。[2]5。同时,阐述行为主体运用不同元语言,也会得出不同意义或理解。本文感兴趣的话题是文化表意系统中(以电影文本为主要研究对象),元语言冲突所带来的意义阐释漩涡给个体生存所造成的影响。同时,本文还将通过对符号主体生存模式或轨迹的描述,来比较和观察符号主体在符号世界不同语境元语言中的处境,并试图分析产生这种处境的符号学机制。符号主体的生存模式,也是塔拉斯蒂所提出的生存符号学所关心和研究的问题。
       从符号学上定义文化,文化是社会相关符号表意活动的总体。[3]89那么意识形态就是把社会相关表意活动总体作为对象语的元元语言[4]11元语言冲突通常给个体生存带来难以承受的灾难。这一类的电影,国外著名的有《黑客帝国》以及最近正在热映的《盗梦空间》。前者突出了虚拟与现实两套元语言的冲突,突出了人类生存空间的异化。而后者则更为深刻地揭示出人的自我意识中梦境与现实的冲突,也以夸张的形式,揭示出人类自我意识中潜在的秘密。本文则重点关注华语文艺片中社会意识形态元元语言或者文化元语言冲突给个体生存带来的生存困境。这方面的经典电影有大陆第五代导演陈凯歌的《霸王别姬》、香港刘伟强导演的电影《无间道》、台湾王蕙玲编剧、美籍华人李安导演的《色·戒》、中国大陆第六代电影人王小帅的《青红》、《左右》等等,这些影片各有不同的侧重点。本文以《无间道》(2002)、《色·戒》(2007)、《霸王别姬》(1993)三部影片的一号主人公为研究对象,来分析符号主体在元语言所产生的评价漩涡中由于各自能力元语言的不同而采取的不同阐释方式,这种阐释方式使他们各自采取了不一样的生存行动,且由于种种个人的和非个人因素,导致了悲剧结局。除此之外,符号主体各自相同和不同的生存模式也是本文重点分析的对象。
选择这三部影片进行分析的理由有以下几个方面:
首先,在时间上,这三部影片都是上个世纪90年代以来的作品。上个世纪90年代以来至今,应该可以看作一个时间段。其次,三部影片都可看作文艺片,有较强的艺术性。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主人公都面临元语言冲突带来的个体身份选择的困惑,在深度模式上具有相似性。
元语言大致可以分为三种,文本本身的自携元语言、社会文化的语境元语言以及阐释主体的能力元语言。语境元语言是元语言因素最主要来源,能力元语言来自阐释者的社会性成长经历。在一定社会文化中,符号主体的生存模式取决于他对意义的阐释,这种阐释是社会文化语境元语言与个人能力元语言相结合的产物。塔拉斯蒂将语境元语言分为了九种类型,认为主体针对不同语境元语言需要选择不同的、相适宜的符码,这样才能避免犯符号学错误。[5]8本文选择的三位行动主体,都面临着语境元语言冲突而形成的阐释漩涡,他们各自的能力元语言又决定了各自的人生结局。
元语言冲突在《无间道》中表现为正义与邪恶两套系统给陈永仁带来的困境。身为黑方卧底的陈永仁在这个困境中面临一个身份认同问题,即我是谁。在陈永仁自己看来,他是警察,这个好人的身份毫无疑问,但需要他者的证明,然后由代表正义的警察系统来裁决或评判。而问题就出在评价体系本身,即元语言本身。这个评价体系后面的集团主体被陈永仁的表象——黑帮中的一员,所蒙蔽了。这是一个非本真(inauthentic)符号。在符号学中,本真的与非本真的、能指与所指以及显现的和内在的这三组概念可以并置。本真的意味着拥有一个意义、内容、所指的事物;而非本真的指那些没有内容、仅在现实表面移动的事物。本真的事物相当于格雷马斯的“to be”,而非本真的事物相当于“to appear”即在陈永仁的身份符号中,罪犯的身份是伪装的,警察的身份才是真实的。陈永仁所要做的就是要去掉非本真符号而让本真符号得以显现。但这个过程十分艰难,遭遇到了来自黑方派遣的卧底刘建明的阻挠,因此对陈永仁欲求与自己所需价值对象的结合形成一定的阻力(resistance)。这个阻力,表面上看由刘建明个人施加,实际上阻力最终是陈永仁所力求归依和刘建明所利用的警察体制所赋予,即警察元语言所赋予。刘建明也是一个有着矛盾身份的主体,他的显现身份为警察,这也是一个非本真符号,或者艾柯意义上的假冒物(forgery),而他的隐藏的真实身份却是罪犯。陈永仁欲求的价值对象也是刘建明所欲求的,但双方从客观上都构成了对方追求价值对象的阻力。而正是无法同时在一个层面显现的两种语境元语言——警察和罪犯——预先给予了他们不同的意义阐述方式。结局以陈永仁的牺牲告终。真实的警察输给了假冒的警察,而后者借以杀人的工具却是警察元语言。陈永仁悲剧的根本原因是警方元语言的内部系统出现了背叛因素。而陈永仁个人能力元语言是比较强的,所以他焦虑但不迷惘,意志坚定,但阻力过大,因为意识形态元语言所犯下的错误超出个人能力范围之外。
陈永仁的生存行动可以用塔拉斯蒂的此在——生存 [6]18模式来分析。这个模式构成了符号主体生存、行动和反应的世界。它建立在这种观念的基础之上:主体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瞥见并追求超越,因为他\她体验到纯粹此在的世界是不充实的。符号的产生是需要这个符号的意义的缺席。符号是意义的缺失而造成的(虚拟)的欲望。也就是说符号行为的起始点是个人对于意义的渴求,即每个人都有对于自己和他人变得有意义、富有意义的欲望和被理解的欲望[7]9而这些意义是人本来的此在不具备的。那么人为什么要追求意义呢?这是由于此在世界的不完满和人对不完满的此在所不满意而产生的对超越的渴求。超越是生存符号学的本质概念。超越的行为是人们获取意义的方式。
超越有两种类型:否定和肯定。否定是朝向空虚的飞跃,生存主义哲学家萨特经常详尽地描述它,描述对于虚无的体验。在这次飞跃之后,主体回到他\她的世界,只是为了体验它的对象,那些对象失去了先前的一些意义。但是,主体不再停留在由它与空虚相遇而引发的生存主义焦虑之中。而是,他\她走向另一种经验,这是一种与最初相反的性质。在这个经验中,主体意识到充满意义的普遍性,当主体第二次回到此在的世界并且创造出符号时,在它们反映出主体通过超越之旅的意义上,它们是生存的。
在《无间道》中,对陈永仁和刘建明来说最有意义的欲望便是想做个好人,过一般的好人所过的生活,也就是正常人的生活。这个欲望是由他们原本的生存当中正常人生活(好人)意义的缺乏而产生的。陈永仁本是黑社会老大倪坤的儿子,这层关系使得成绩优异的他却无法从警校顺利毕业。但他自己却不甘心,因为他有要当警察、做好人的强烈欲望。所以第一步,他要反叛此在,他要背叛它。黄思诚警司利用了他与黑社会的这层关系派他充当黑帮的卧底,待完成任务通过考验之后,便可恢复他的警察身份。于是从黑帮老大的儿子到黑帮卧底,陈永仁开始了第一项超越的行动:否定。当陈永仁从对此在的超越——否定中返回他的此在时,他以新的观点来看此在。即他已经认为自己是警察,是好人。他的第二个超越行为就是要肯定自己的警察身份,但事实上,他一直未成功,直到死去,由身份引发的焦虑到最后以死亡的方式终结。他想通过符号的方式获得重生的愿望破灭了。
而《色·戒》同样讲述了一个关于卧底的故事。这个卧底的符号主体是王佳芝。她的困境是政治元语言与爱情元语言所形成的意义冲突,也可以说是理性与情感的冲突。依据个人的能力元语言,她选择了情感,放逐了理智,当然也就在这场卧底的任务中败下阵来。
李安在电影中对王佳芝的身世有过简略介绍。佳芝母亲去世,父亲带走了弟弟却把她一个人留在了大陆。因此,在被父亲坚决抛弃的情况下,她参加暗杀的爱国行动只不过是为了摆脱被抛弃的焦虑以及自身无意义的恐惧感。[8]177因此,按照塔拉斯蒂的此在-生存模式,王佳芝加入邝裕民等人组织的青年暗杀团是佳芝反抗此在、对抗虚无的第一次超越运动,即否定的运动。这种超越的运动源于舞台表演的激情,即对革命的幻想。她的第二次超越遇到了元语言冲突形成的阐释漩涡。即佳芝应该通过刺杀易先生或者协助刺杀易先生来完成对卧底身份的肯定的超越呢还是放走易先生牺牲自我和同胞来完成爱情的祭献的超越呢?显然,王佳芝选择了后一种。当她看见戴在指头上的六克拉粉红钻戒时,她产生了他爱她的幻觉,那颗钻戒是她关于爱情的欲望对象的投射。在这里,王佳芝找到了她生命中的意义,即她自以为的爱情。这样,王佳芝完成了自己的此在-生存模式。不过需要指出的是女性主义对王佳芝的这种超越是要持批评态度的。塔拉斯蒂也注意到了女性主义关于身存在(corporeality)的理论对超越的消极评价。根据克里斯苔娃和其他有心理分析倾向的符号学家的观点,身体存在是人类符号过程的主要地址。根据他们的理论,正是子宫间(Khora),是欲望、姿态和节奏的自动王国;而覆盖在子宫间上的是做为一种压制网络的符号秩序。从与这个符号网络的关系来着眼,我们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此在的身体存在做为超越的符号过程的否定面而出现。[9]20如果按照克里斯苔娃的理论就会得出身体存在是一种反超越的叙述理论,且既然在女性主义理论看来,超越与男性中心主义或者菲勒斯原则相等同,那么反超越实际上就是对男性社会的不满与抗争。女性主义的观点自有道理,但本文并不打算从女性视角出发来分析作品,本文采取的是普遍的人类生存视角,本文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来理解塔拉斯蒂的生存符号学。
王佳芝假戏真做,到最后竟然陷如感情的旋涡无法自拔,令人想起电影《霸王别姬》,人生如戏,戏如人生。三次性过程,易先生通过征服王佳芝的身体搅乱她的理智,使得本是作戏的王佳芝模糊了表演和现实的界线,通过她,爱国者卖国者之间的元语言冲突转变成了女性与男性之间的爱情元语言爱冲突。王佳芝正是通过身体存在将外在符号——易先生的情人——内在化了,并自以为获得了爱情的意义,于是放走了易先生,实现了她心中的超越——为爱献祭。
外在符号只有通过影响符号主体的内在符号才能化为符号主体的行动——刺杀的力量。而外在符号怎样通过内在符号起作用呢?尤其是当符号主体是女性的时候。通过上述引用克里斯苔娃的理论,我们可以知道身体性corporeality)或者子宫间(khora)是符号主体将外在符号转换为内在符号的接收器。如果革命的要求或者命令能够通过身体存在内化为王佳芝的内心诉求,那么这次卧底的任务也许会有另一个结果。当然通过身体存在的途径并非仅指性交,身体存在只是一个符号能指,它代表的所指,应该是与理性和秩序相对立的感性或感官愉悦。
《色戒》与《无间道》的共同之处在于符号主体都有一个相似的符号身份即卧底。所不同的是,卧底之于陈永仁来说是非本真符号;且由于主体元语言能力的不同,陈永仁毕竟经过了专门培训,尽管非真实符号严重影响到了主体的内心,使他产生了焦虑,但陈永仁终究没有放弃自己的立场,他的头脑始终保持清醒,卧底的任务圆满成功,只是在恢复自己真实符号——警察身份的时候,遇到了来自警方元语言系统内部的阻力。而王佳芝的身份则是游离的,且她与欲望对象——“刺杀行动的结合受到了来自易先生代表的权力与自身身体现实的干预和阻挠。由于阻力来源自己的内心,也即王佳芝悲剧的形成在于符号主体自身阐述行为不当,也即个人能力元语言的限制。在这一点上,《霸王别姬》主人公程蝶衣的悲剧与之有相似之处。
程蝶衣的困境是艺术元语言与现实元语言冲突所造成。现实生活是actual world(真实世界),艺术生活则是possible world(可能世界)。这两个世界分别有各自的元语言。程蝶衣从小被卖京戏班学唱青衣。现实的动荡不安与寂寞孤单与舞台上的相依相守、你情我侬形成鲜明对比,对舞台艺术痴情地流连忘返,也流落出他意识中对现实人生的否定。从现实人生到舞台人生,是他人生的第一次超越。在艺术世界,即舞台上面,程蝶衣扮演的青衣角色是女性,这个符号是他的非本真符号,而现实生活中的程蝶衣本人却是男性,这个才是他的真实符号。他与段小楼长期在舞台上演出《霸王别姬》,虞姬和霸王角色的定位,使得程蝶衣认同女性角色的模仿过程逐渐转变成一种内心过程,非本真符号通过这种内在化逐渐影响到符号主体在现实中对段小楼的**依恋,即非本真符号已经逐渐向真实符号转变,或者说外在符号逐渐转变成内在符号。于是舞台表演与个人生命之间的界线开始模糊,给符号主体的意义阐释行为带来了困惑和尴尬,符号主体最终选择在舞台上与角色融为一体,以终结生命的方式完成了对无可奈何的元语言阐释漩涡的回答与选择。在艺术世界,即舞台上面,程蝶衣扮演的青衣角色是女性,这个符号是他的非本真符号,而现实生活中的程蝶衣本人却是男性,这个才是他的真实符号。他与段小楼长期在舞台上演出《霸王别姬》,虞姬和霸王角色的定位,使得程蝶衣认同女性角色的模仿过程逐渐转变成一种内心过程,非本真符号通过这种内在化逐渐影响到符号主体在现实中对段小楼的**依恋,即非本真符号已经逐渐向真实符号转变,或者说外在符号逐渐转变成内在符号。于是舞台表演与个人生命之间的界线开始模糊,给符号主体的意义阐释行为带来了困惑和尴尬,符号主体最终选择在舞台上与角色融为一体,以终结生命的方式完成了对无可奈何的元语言阐释漩涡的回答与选择。程蝶衣的结局令人想起很多现实中的例子,如王国维的自杀,张国荣的去世。赵毅衡先生指出,阐释漩涡是当代文化意指关系的一大特色,想在文化中追求阐释元语言的单一化已经不再可能。因此程蝶衣的死也标志着追求单一阐释元语言的传统艺术形式或者生活方式的终结。未来的文化,会有更复杂的元语言冲突,符号的阐释行为主体要不段提升自己的能力元语言,塔拉斯蒂也说过:一个开放的情境只有通过不断需求对符码的重新解释以及变化符码,对它的阐释才不会枯竭;人们也只有不断地变化才能做出正确的符号意义上的行动。[9]8
综上所述,在文化意指系统中,元语言对意义的形成与阐述都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同时符号主体选择的阐述立场也影响到意义的阐释;后者主要取决于符号个体的能力元语言强弱,而塔拉斯蒂的生存模式对符号主体进行意义阐述也有重要作用,一起构成了符号运动的生存轨迹。



注释
参考李幼蒸著《理论符号学导论第3版》,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 2007年版,第64页。
学术界关于元语言冲突的问题,由赵毅衡先生在《元语言冲突与阐释漩涡》(《文艺研究》2009年第3期)首次提出。
③④⑤参考赵毅衡、陆正兰著《元语言冲突与阐释漩涡》,载《文艺研究》20093月,第7页。
参考埃罗·塔拉斯蒂著《存在符号学》,印第安纳大学出版社,2000年版,第113页。
参考埃罗·塔拉斯蒂著《存在符号学》,印第安纳大学出版社,2000年版,第114页。
⑧⑨参考埃罗·塔拉斯蒂著《存在符号学》,印第安纳大学出版社,2000年版,第19页。
参考赵毅衡、陆正兰著《元语言冲突与阐释漩涡》,载《文艺研究》20093月,第1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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