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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塔拉斯蒂《存在符号学》

2000年,塔拉斯蒂出版了《存在符号学》(Existential Semiotics),作者将之称为新符号学(Neo-semiotics),与后符号学相区别。在最新的中文版中,存在符号学理论得到极大的丰富,论述涉及认识论、主体论、美学、社会、自然、后殖民文化,以及全球化和当代传媒等,其论述既高屋建瓴又深入透彻。

评塔拉斯蒂《存在符号学》

作者:魏全凤  来源:符号学论坛  浏览量:3563    2012-07-02 20:15:57

 

引言
从20世纪初开始,符号学经历了重大的发展,从索绪尔、皮尔士的第一代经典符号学,到列维-斯特劳斯、格雷马斯的“第二代符号学”,再到艾柯、德里达、福柯的第三代符号学,显示了符号学发展的蓬勃趋势。不过在芬兰符号学家埃罗·塔拉斯蒂(Eero Tarasti)[①] 看来,第二代符号学只是把经典符号学放到了知识的背景,第三代符号学家则重在反映永久价值的条件性、信仰缺失、后现代人的内在冲突,而不关注结构本身。令人遗憾的是,结构主义的黄金时代之后,无人创立新的符号学理论。面对纷繁复杂的世界,符号学家似乎一筹莫展,“将这种动态的、时间的、流动不止的世界模态化,可能吗?”而塔拉斯蒂就试图进行这样一种尝试。2000年,塔拉斯蒂出版了《存在符号学》(Existential Semiotics),作者将之称为新符号学(Neo-semiotics),与后符号学相区别。
塔拉斯蒂创立“存在符号学”的灵感来源于存在主义哲学家如克尔凯郭尔、海德格尔、雅思贝尔、让·瓦尔和萨特,他从这些经典哲学家等那里获得认识论的源泉,与此同时,他深受法国结构主义尤其是格雷马斯的影响。在存在符号学理论中,符号重新焕发生命,主体重新得到思考,全新的概念亦被带进了符号学理论,比如超越、元模态、自我/自身、自在/自为存在、自我/为我存在,以及前符号、后符号、生成符号、现象符号、内符号、外符号、类符号和超验符号等。目前此著作已经翻译成英语、意大利语、法语、西班牙语、俄语、保加利亚语、汉语、瑞典语等。学者们对存在符号学全新的术语和理念,以及存在符号学的伦理意识进行了高度的肯定和赞赏。在最新的中文版中,存在符号学理论得到极大的丰富,论述涉及认识论、主体论、美学、社会、自然、后殖民文化,以及全球化和当代传媒等,其论述既高屋建瓴又深入透彻。那么,塔拉斯蒂的存在符号学理论包含怎样的观念呢?
 
认识论——从否定到肯定的运动
存在符号与主体一起经历否定和肯定,从而从此在达到超越。存在的符号必须面对此在和超越。此时,超越须从康德的意义上来理解。简而言之,超验即缺失的某物,但却存在于我们的脑海中。一切交往的行为都是超越的行为,因为它意味着向异在他者的跃进。
主体“存在-此在”的模式是这样的:主体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凝视并努力寻求超越,因为他/她体会到纯粹“此在”的存在是不充实的。根据克尔凯郭尔的观点,人永远不能完全成为存在本身,他只能以此为目标。而在此过程中,主体必须,第一,他在客观符号中找到自身。简而言之,就是此在。那里包含着客观符号学的一切正确的规则、语法、生成过程。但是接着主体认识到了他的存在周围的虚无。主体必须朝向“虚无”进行一次飞跃。
在虚无的照亮下,整个早期的“此在”似乎失去了它的根基,它看上去是无意义的。这构成了超越的第一行动,或曰否定。但是,主体继续向前运动,接下来是超越的第二行动。他遇到了虚无的对立面——普遍性。普遍性是充满意义的,但是却以某种超个体的方式,独立于个体自身的意义行动之外。这种行动也可称作“肯定”。这一行动的结果,是主体找到了皮尔士所说的根基。它对停留其中的主体辐射出一种新的意义。在二度超越之后,主体返回此在和世俗性之中。现在他创造出新的纯粹存在的符号和客体,但只有主体才能理解其本质,并且主体自身还得经过否定和肯定的虚无和充实这一条路径来理解。
因此,存在的符号是如何运动的?首先,它们从此在世界分离开来,开始在缺少引力的虚无的空间里漂浮。符号表现出悬浮状态,就像空中漂浮的物体——或者,不是物体,而是物体的符号或者能指,是已经移向充实状态的符号。符号可以分为两类:它们可以把所指留在此在的客观世界,也就是说,是空虚的、没有任何内容的纯能指在移动。或者相反:覆盖在表层的符号的物质性可能停留在此在的世界,而符号的内容已经移向了虚无的环境。
当然,是超越着的主体通过存在行为使符号发生运动。意志、愿望、能力、知识——所有这些转向虚无的领域时,在朝“不存在”的黑暗中心运动时,它们会逐渐消失。相应地,当它们返回时,又开始但也许是以一种全新的方式同这些模态建立起联系。模态在访问了虚无之后就与过去不同了。符号又在充实中变得密集和沉重,坠满了根基。
在“存在”模式中,超越行为通过否定和肯定得到实现。第一种是否定,是朝向空虚的飞跃。在这次飞跃之后,主体回到他/她的世界,只是为了体验对象,那些对象失去了先前的一些意义。但是,主体不再处于遭遇空虚时引发的存在主义焦虑之中。确切地说,他/她走向另一种体验,这种体验具有一种与原初相反的本质。当主体第二次回到此在世界并创造符号时,这些符号便具有了存在意义,因为它们反映出了主体超越之旅的意义。(图1)
接下来是肯定,通过肯定,通过远距离扫描,了解它们穿越上一层的不足之处,好像它们是根据更深一层的参考框架做出的承诺。前符号变成行动符号意味着抛弃前符号,通过否定前符号来支持行动符号。正是在这种分离与返回的过程中,符号转换为连续的运动;它们不再是一成不变的对象,而是以全新的方式自由塑形。
 
图1
 
在此模式中,符号不再是客观、冷漠的外在形式,而是与主体的存在如影相随,如同硬币的两面,成为了解主体存在轨迹的重要手段。作者运用克尔凯郭尔的存在是一种“待在”(becoming)的过程概念,又发展了萨特的存在之虚无的观念,使存在从否定(虚无)走向肯定,达到超越。
 
主体论——自我与自身
在符号的存在旅程中,主体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塔拉斯蒂追溯了黑格尔、康德、克尔凯郭尔、萨特的主体理论,并运用丰塔尼耶的理论对主体论进行了现代推演,形成了关于主体之“自我”(Moi)和自身(Soi)的概念和自在/自为存在和自我/为我存在之间的运动模式。
那么什么是自我和自身呢?自我是我们自身的某一部分,是在进行自我建构时自身所意指的内容。自我抵抗自身,并迫使自身根据自我而改变。自身是我们自己的部分,是自我为了在行动中创造自己而突出自己的内容。自我为自身提供刺激和抵抗,借此,自身可以成为某物。而自身又用反身性装备着自我,自我借助反身性来将变化保持在自己的限度之内。自我的概念涉及到作为个体实体的主体,而自身的概念必须包含主体的社会方面。在自我角度,主体作为感观的集合而出现,而在自身角度,主体作为被他者所观察的和被社会决定的事物而出现。这些组成了主体的存在方面和社会方面——或者说是个体的和集体的方面。
主体的存在方式就是:作为内在动能的模态(自我),通过话语,形成在一定社会中的表述(自身),不过自我要冲破自身,才能达到超越。艺术历史的动力就是从自我到自身的变化过程,又是自我对团体、自身的常规世界不断反叛的过程。自身的领域形成了对自我存在的长期抵制。相应的,自我的存在阻止自我成为自身的纯粹领地。
在引入身体符号学之后,将自我和自身区分开来,黑格尔的“自在存在”或“自为存在”就被推演为“自我存在”和“为我存在”。塔拉斯蒂对此进行了方阵组合和模态阐释(图2):
 
图2
 
在这一方阵中,自在存在和自为存在属于社会他者,分别属于自身的潜在和显在范畴,而自我存在和为我存在属于自我的潜在动能和显在行动,他们通过身体连接起来。方阵中四个模态之间的动态运动,揭示了内在自我与反思自我、社会自我和超越自我之间相互牵制又相互影响的关系。
                     
                                                      图3
 
与图2相对应,塔拉斯蒂通过图3进一步对主体的运动进行阐释,其中,自我从M1出发,依次向M2、M3、M4运动,也即从混乱无序的内在动能向自我的身份、社会自我和超越自我发展,形成一个“之”字形的轨迹,而自身则从S1开始依次向S2、S3、S4运动,呈反向的“之”字形轨迹。自身和自我向对方形成对流。此外,M1与S4、M2与S3、M3与S2,、M4与S1在对流之中相遇,形成结合与抵制的状态,体现出自我与自身之间的较量。
这一方阵模式把个人与集体、自我与超越、主体与他者结合起来,从而使存在不仅仅是抽象的超越,也不单单是简单的欲望,而是主体从否定到肯定、从自我到他者达到超越的旅程,这一方阵运动模式既与先前的“待在”的存在模式相照应,同时运用格雷马斯的模态论使之具有了存在的行动能力。
 
 
结论
限于篇幅,本文仅对存在符号学理论的认识论、主体论进行了简述,起着抛砖引玉的作用,让更多地学者来感受“新符号学”的风采。塔拉斯蒂从经典哲学那里获得灵感,将符号运动过程与人的存在过程紧密地联系起来,从而使符号具有了跃进的生命。在后现代思潮泛滥的今天,用“存在符号”来代替无中心的符号游戏,无疑是重建主体的先锋尝试,为符号学研究翻开了新的一页。
在存在符号学中,不仅考查文本,还考查文本产生的一切条件、整个周围环境、文本产生的过程及整个阐释行为,于是符号与人,符号与社会,符号与美,符号与自然,符号与传媒,符号在这些领域内的运动模式也被作者一一揭示,让新符号学理论逐渐形成完整的体系。在存在符号学中,否定与肯定的存在轨迹,发展了萨特关于虚无的观念;自我和自身的区分,发展了米德的主我和宾我的观念;自我存在和为我存在,发展了黑格尔的自在存在和自为存在的观念。作者在分析中体现出来的纵横捭阖的思路,高屋建瓴的建构,让人不得不叹服其知识的广博和视角的独到。毋庸置疑,“存在符号学”理论的建构,如同后现代沙漠中一盏明灯,指引人们拨开海市蜃楼的迷雾,使主体既参与其中,又科学书写,既认识自己的存在,同时接受来自超越的责任。
 
参考文献:
Bundgaard, Peer & Stjernfelt, Frederik. ed. 2009. Signs and Meaning: 5 questions. Automatic Press/VIP.
Tarasti, Eero. 2000. Existential Semiotics. Bloomington: Indiana University Press.
______. 2004. “Valta ja subjektin teoria”. Synteesi 4/2004.
______ ed. 2004. Pariisin uudet mysteerit ja muita matkakertomuksia. Imatra: International Semiotics Institute/Semiotic Society of Finland.
______. 2008. Global Signs. Jyväskylä: Acta Semiotica Fenica XXIX.
______. Jan 14, 2011. “Preface to the Chinese Edition”. http://www.semio2012.com/Item/Show.asp?m=1&d=842.
Fontanille, Jacques. 2004. Soma et Séma. Figures du corps. Paris: Maisonneuve et Larose.
Hatten, Robert S. et all. ed. 2008. A Sounding of Signs. Jyväskylä : Acta Semiotica Fenica XXX.
Valsiner, Jaan .2012. The Oxford Handbook of Culture and Psychology.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Incorporated.
 
 
[] 埃罗·塔拉斯蒂(Eero Tarasti, 1948.9—),芬兰符号学家、音乐学家,国际符号学会主席。塔拉斯蒂在大学主修盎格鲁分析哲学、形式逻辑学,1970’s,他对列维-斯特劳斯产生极大的兴趣,之后他赴法国学习结构主义,得到符号学大家格雷马斯的指导,与此同时,他一直对德国哲学保持浓厚的兴趣和深入的钻研。塔拉斯蒂的学术生涯主要分为三部分,第一是列维-斯特劳斯阶段,出版书籍《神话与音乐》(Myth and Music, 1979)。第二是巴黎学派和格雷马斯阶段,出版《音乐符号学》(A theory of Musical Semiotics, 1994)。第三为存在符号学阶段,在此期间,塔拉斯蒂回归德国反思哲学,出版《存在符号学》(Existential Semiotics, 2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