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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健泽评孙金燕《武侠文化符号学》

“武侠”是中国文化中的一个重要符号。汉代司马迁的《游侠列传》中,就有关于侠客的叙述,而如今,武侠文化的发展则呈现出多元化的特点,在小说的基础上,动漫、游戏、影视剧中也包含了众多的武侠元素,成为当代武侠文化的新形式;“武侠”已经成为中国在国际上形象代言人,在中国崛起成为文化强国的过程中,武侠是一个重要符号资源。

陆健泽评孙金燕《武侠文化符号学》

作者:陆健泽  来源:  浏览量:5663    2015-11-29 16:01:28

 

陆健泽评《武侠文化符号学——20世纪中国武侠文本的虚构与叙述研究》

 

陆健泽

 

“武侠”是中国文化中的一个重要符号。汉代司马迁的《游侠列传》中,就有关于侠客的叙述,而如今,武侠文化的发展则呈现出多元化的特点,在小说的基础上,动漫、游戏、影视剧中也包含了众多的武侠元素,成为当代武侠文化的新形式;“武侠”已经成为中国在国际上形象代言人,在中国崛起成为文化强国的过程中,武侠是一个重要符号资源。

 

文化的发展与社会环境之间有着紧密的联系,反观20世纪中国“武侠”文化,其发展可谓一波三折。从3040年代,文化精英主义在启蒙主义立场上对武侠小说的批判,5070年代,武侠小说在内地隐匿,却在港台地区繁荣,8090年代,武侠重新进入大陆,并逐步取得了知识分子与主流文化的接纳,“金庸武侠”跻身经典之列,并且不断的被改编为影视剧、动漫、游戏。在这个世纪里,“武侠”文化的沉浮,既有自身内在的演变规律,也有其与社会文化语境之间存在的复杂矛盾。针对这一问题,作者认为“必须重新回溯到对武侠符号本质的解读之中。只有突破将武侠符号与其他“侠客”叙述视为一体的“显见性”预定,重新划定“武侠”与其他叙述形式之间本来及必须区分出的边界,还原20世界中国武侠掩藏在“伸张正义”之下的本质,才能真正理解“武侠”符号在20世纪中国的复杂命运及其流变规律”。(孙金燕, 2015, p. 2[①]

 

但是,目前关于“武侠”符号的批评与研究,大多集中在对史料的整理与描述,缺少对这一文化现象进行文化的、哲学的剖析。因此,《武侠文化符号学》一书,以“武侠”符号无法规避的幻想性作为出发点,追溯武侠文学与艺术在20世纪中国发生、发展的文化逻辑,并借此发掘在中国成为文化强国的过程中,作为一个应然的重要符号手段所尚未开发的潜力。(2015, p. 11)这也正是其意义之所在。

 

一、“武侠”——一个幻想符号

 

“武侠”本质上是幻想符号。p. 220世纪的“武侠”符号主要源自武侠小说。小说作为一种虚构性的文学艺术,其叙述的世界与我们生存的真实世界之间存在一定的叠合,这种叠合与小说的拟真程度相关。幻想小说虚构的世界拟真程度低,所以20世纪的武侠小说与真实世界的叠合度很小。首先,武侠小说描述的世界是半民间、半官方的江湖世界。p. 2其间既有民间的江湖侠客,也有官方的组织机构。在这个江湖里,民间色彩浓厚,个人英雄成为叙述主导,实现了暴力权力的民间化,“江湖”以偏于现实日常规范甚至疯狂的形式,是对立与“现实”秩序的幻想存在;其次,武侠小说所锚定的时空大多是非近代,“金庸小说除了《越女剑》,几乎全部都定位在17世纪之前的中国,其中大部分在明清,部分在宋元。”p. 3在武术技击方面,主要以冷兵器为主,展现个人内功修为,缺少当时火药、枪等热兵器的使用。正是这些武侠小说的核心元素定位了武侠小说的幻想性质,“武侠”是一个幻想符号。

 

二、武侠文本中的元语言问题

 

元语言是文本完成意义表达的关键,也是理解任何符号文本必不可少的因素,解读意义的核心就是解剖元语言。从类型上看,元语言大致可分为三类:(社会文化)语境元语言、(解释者)能力元语言、(文本本身的)自携元语言。(赵毅衡, 2012, p. 231

 

1.      自携元语言:一个漩涡体裁

 

“武侠文学与艺术文本一直提供两种矛盾的解读方式,让它呈现出一副黑白两边的面孔:‘道’之善与‘盗’之恶。”(p. 39)在武侠文本构筑的“江湖”里,有自身的行为法则,只凭功力,不依法律,道义与杀戮之间互相缠绕,打破规矩又宣言秩序,这就导致了武侠自携元语言的复杂性。因此,解读武侠文本意义的过程中,使用不同甚至相互冲突的元语言,会形成解释漩涡。元语言之间互不相让,同时起作用,不能相互取消,正是这种元语言的对冲漩涡,造就了一种美学上的眩晕。“而武侠体裁的吸引力,也在于其文本催生了大面积的‘解释漩涡’,甚至武侠体裁本身就是一个‘漩涡体裁’”。 p. 41

 

武之境界——“至武非武”。在武侠的世界里,武是必要因素。而武功的修炼,既有技术层面上的兵器和招数,还有内在的修为。金庸《笑傲江湖》就描述了剑宗、气宗之间的争斗,练剑和练气究竟何者为上。其实,内功较之于外功,更为“武侠”所看重。内功是武之根基,包括心法和口诀,往往通过读书获得。金庸《侠客行》中,将天下至高武功描述成李白的二十四句诗,这是具有象征意味的。“依此看来,内功作为武功的根底,倒成了‘文功’,而非武功。而‘非武’的最高表现,更要重技艺层面上,‘散去武功’,达到无功之功。”p. 43“欲得最高武功,必须‘破’器物之执,进入‘道’之领悟,实现‘无为’,才能抵达武之‘无不为’”。 p. 43就像无招胜有招,没招,怎么破?

 

侠之境界——“至侠非侠”。与武一样,侠作为一种精神,其最高境界就是非侠。大侠总是身怀绝技,济人困厄,以武至戈。赵毅衡总结:“金庸小说中唯一绝对正确的道义,不可能批判的道义,善侠的最高标准,是制武止争。”(赵毅衡, 1999)但是,制武止争,也难免有杀戮,所以大部分大侠的最终归宿是“归隐”,唯有彻底推出这个战场,才能彻底止争。

 

江湖世界——“道义与厮杀并立”。武侠文本遵循严格的道德逻辑,邪不胜正是核心的价值内涵。在这种逻辑框架下,往往以正义、道义的名义,诉诸暴力行为,在道义的江湖、行杀戮自由。像《天龙八部》的聚贤庄一役,《倚天屠龙记》的光明顶之战,“侠义成为依道义而行杀戮的自由承诺或自欺欺人。”p. 46

 

2.能力元语言:符号述真与解读错觉

 

符号可以揭示真相,也可用来制造假象。艾柯认为符号的特点就是“可以用来说谎”。 在20世纪30年代,精英知识分子对武侠小说进行解读时,提出了武侠符号是否符合客观真实的问题,这对这一问题,作者认为:“武侠文本是在虚构化行为中对现实和想象进行选择与融合的结果,根据某些特定的细节或常识和逻辑关系,对现实世界进行选择。”p. 52首先,在时空细节上,武侠文本通常设定为“前现代”中国;其次,武侠文本的命名,与现实世界的历史事实相对应,包括人物“霍元甲”、“康熙”,地点“峨眉山”,事件“康熙刺杀鳌拜”等;再次,依据现实世界的逻辑关系进行锚定,包括邪不胜正、师徒伦理等。“武侠叙述卷入以侠客为中心的事态变化,有时间跨度,以因果勾连······各种虚构个体呈现的可能世界的集合,彼此一般不形成内在的逻辑矛盾,而呈现出一种符合常情的‘真实感’”。 2015, p. 53

 

能力元语言与解释者自身相关,包括他的阅读习惯、成长经历等;拥有不同能力元语言的解释者,对文本有不同的解读方式,而读者对武侠符号的解读方式则主要包括两种,一是“知”其虚假却“信”其为真,这一类受众以小市民层的青年为主,对他们而言,“武侠文本直接信息所提供的‘真实’幻觉,可以使他们获得一种逃避性的满足与补偿性的虚构。”p. 60;另一种是假戏假看,这类受众往往是成熟的解读者,他们在虚构的框架之外,欣赏符号发送者的“作假”技巧。

 

3.语境元语言

 

社会文化语境,是决定符号意义的重要因素。而20世纪中国武侠小说的发展是一波三折的,从雅俗之争到金庸武侠被学院化,武侠符号在这样的文化场中经历变化和发展。因此,在本节,作者评估了关于武侠文本的定位与社会场的“软暴力”、文学场的结构性调整以及群体的审美规约等因素的关联。“雅俗对峙的潜在逻辑,并未完全宰制文化市场上的‘武侠’文学与艺术的配额。反之,它的商业成功与‘英雄’符号功效,同样无法左右它在‘书面’文学史上的资源分配。学院或主流文化将其“收编”,对双方而言,都不免悲怆而苍凉。”p. 72

 

三、武侠的文本身份与作者自我

 

        任何符号文本都有一套意义与价值,也就是一个“隐含作者”,武侠的文本自然也不例外。因此,本书作者通过对“隐含作者”这个体现隐含意义与价值的拟人格的分析,来阐释武侠小说文本身份的超越性。从武侠小说叙述的内容来看,无论是营造一个虚构的江湖世界,还是对“武”和“侠”的建构,都彰显了对“自我”的超越,在江湖里,以个人英雄来实现民间正义,而自我“武功”的修炼要与万物融合,汇天地之气于一身,对“侠”而言,更是在“自我”发现的基础上完成超越,“只有超越‘自我’,才能超越他人,这是武侠叙述的内在逻辑”。p. 98但是,在超越的同时,还会受到约束,在功成名就之时,决然归隐江湖,既实现了人生价值,又不妨碍个体生命的自由。同时,武侠小说在内容上还包含了对佛道精神、书香味的追逐,更加丰富了隐含作者的精神,但是武侠小说作为一种商品,是具有市场性的,许多武侠小说的作者都是依靠写小说来换取生活资料的,因此武侠小说隐含作者与真实作者之间存在一定的裂隙。此外,作者还借助了平江不肖生的《江湖奇侠传》与金庸对其武侠小说的再三修改两个典型案列,来发掘武侠小说在“纪事”与“虚构”中寻求微妙平衡的努力,以及它们对“武侠”文本身份的超越企图。

 

四、武侠小说的文体演进格局

 

       任何一种表意方式,都不可避免的走向自身的否定,而武侠小说的文体也在不断“否定”自身中演进。本书借助格了雷马斯矩阵来分析武侠文体的演进,作者认为20世纪的武侠小说可以分为四个重要时期:以还珠楼主、平江不肖生的“剑仙”江湖,赵焕亭、郑证因的“英雄”江湖,宫白羽、王度庐的“人”之江湖,金庸、古龙的“侠”之江湖。从A正项“剑仙”江湖,到-A否项“英雄”之江湖,再到B负项“人”之江湖,最终是-B“侠”之江湖,至此,武侠的“江湖”世界的符号表意在否定式的四体演进中趋于成熟。p. 132直到金庸《鹿鼎记》的出现,韦小宝这“不才至尊”的标出性人物,混迹与“庙堂”和“江湖”之间如鱼得水,颠覆了传统意义上武侠的“神话”意味,“使武侠小说进入‘反武侠’的非理性阶段”p. 13220世纪70年代初,随着金庸的封笔,武侠小说开始寻找新的叙述形式,尤以“玄幻”武侠的“江湖“符号表意变革最为典型,这时的“江湖”是现代高科技的产物,正如作者在分析以黄易武侠为“江湖”表意形式时所言:“对于武侠小说文体而言,以现代科技‘时空机器’穿越而回到武侠赖以生存的非现实时空,它给出一个武侠旨在跳脱‘现实’羁绊、重返幻想天空的强势隐喻。”p. 140这也正是武侠“现代神话”的“聪明”之处。

 

本书除了上面详述的从元语言、文本身份、文体演进解读武侠题材,研讨中国武侠符号符号的特质外,还有许多的独到之处。在第一章,作者梳理了武侠小说、影视、动漫及网络的发展史,对20世界武侠文本的研究起到很好的支撑作用。第三章集中讨论了武侠符号的伴随文本问题,对包括文本的命名方式、作者、小说连载、影视改编等进行了系统的梳理分析,深入挖掘其着重表达的关于性别、国家等主题为中心的意识形态话语。在第六章,作者还探讨了武侠其他视觉艺术的发展问题,包括“武侠”符号在动漫产业的发展中被悬置,以及在武侠游戏中,置身与江湖世界的虚拟快感。最终,在结语处本书还论述了武侠符号及研究之当下与未来。

 

结语:

 

本书以符号学为理论,分析武侠文本、研究武侠文化,详细阐述了武侠文化在20世纪发展的变化规律。全书论证有序,逻辑严谨,材料丰富,无论是对于研究武侠文化,还是发掘武侠文化中的符号资源指导现实实践,本书都具有重要的意义。

 

引用文献:

孙金燕2015. 武侠文化符号学——20世纪中国武侠文本的虚构与叙述研究. 成都: 四川大学出版社.

赵毅衡2012.符号学. 南京: 南京大学出版社.

赵毅衡1999. 从金庸小说找民族共识. 山花, 7, 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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