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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俊洁评米哈伊·霍帕尔《民族符号学:文化研究的方法》

什么是民族符号学?匈牙利的人类学家霍帕尔所撰写的这本《民族符号学:文化研究的方法》,从理论和实例分析两个方面试图给读者讲清楚这个问题。全书共十二章,第一章讲述了民族符号学近年来的发展及各学派的主要观点,其他十一个章节分别含括了对萨满文化、建筑空间、仪式、家庭照片、文身、连锁信等文化现象的研究。对于可能对民族符号学不甚了解的读者来说,这本书有两大优点:首先,它介绍了民族符号学的涵义,并示范了如何进行民族符号学的研究;其次,作者霍帕尔引入的对“宗教”和“民俗”两个概念的重新界定,扩大了既有的研究范围,值得进一步深入思考。

陈俊洁评米哈伊·霍帕尔《民族符号学:文化研究的方法》

作者:陈俊洁  来源:符号学论坛  浏览量:751    2022-10-13 10:01:46

  

 陈俊洁评米哈伊·霍帕尔《民族符号学:文化研究的方法》

陈俊节

什么是民族符号学?匈牙利的人类学家霍帕尔所撰写的这本《民族符号学:文化研究的方法》,从理论和实例分析两个方面试图给读者讲清楚这个问题。全书共十二章,第一章讲述了民族符号学近年来的发展及各学派的主要观点,其他十一个章节分别含括了对萨满文化、建筑空间、仪式、家庭照片、文身、连锁信等文化现象的研究。对于可能对民族符号学不甚了解的读者来说,这本书有两大优点:首先,它介绍了民族符号学的涵义,并示范了如何进行民族符号学的研究;其次,作者霍帕尔引入的对“宗教”和“民俗”两个概念的重新界定,扩大了既有的研究范围,值得进一步深入思考。
一.以符号学为方法
就像符号学意味着社会科学中知识范式的一个转变,民族符号学也应当是人类学知识范式的一个转变。这个学科关注的是民族志学者和民俗学家传统上所研究的文化现象,把这些现象作为意义过程来讨论,符号学在讨论过程中作为一种方法被引入人类学中的文化研究。
民族符号学学者认为,从符号学的视角来看,任何文化现象都可以用符码或话语作为符号系统来描述。这个符号系统具有多重性和一致性,形成一个层级体系,下一层级多种类型的符码同时传递一种信息,组合成为上一层级的单一符码,最后传递出一个一致的文化信息。比如霍帕尔在第五章对房屋空间的分析发现,住宅空间的真实和象征性分布,对社会分层、价值观和宗教信仰充满着暗示,这正是不同文化符码相互加强的例证。因此,民族符号学要做的,就是对文化这个系统的编码方式进行研究——“编码是日常生活的生产,甚至是社会和文化现实再生产的同义词”——而不是仅仅去关注其中蕴含着哪些符号。
更进一步,从自身的研究实践经验出发,霍帕尔发现在对某一民族文化符码进行探索的时候,很可能会发现一些并非民族特色而是在各种文化中都通用的“自然符码”的使用,通过对这些自然符码做要素分析,可以编制出一套适用于大量文化现象的范式,他将此称为“范式人类学”并致力于这方面的工作。这一研究方向确实能够对人们理解各种文化做出巨大奉献。
那么具体来说,如何对文化编码进行研究呢?霍帕尔在书中呈现了一种以符码为中心的方法。在宗教仪式或民俗风情展开的过程中,每一阶段发生的每一事件,都可以通过空间符码、声音符码、物体符码等不同的类型进行描述,将这些符码按时间顺序列成一个表格,就能在其中发现许多以往的研究可能不太重视的习俗中的细节和含义。比如,尽管各种符码总是同时存在,但在某些时刻,特定的符码或符号类型的重要性会突显出来,整个仪式的结构表现为从符码到符码的不断切换。再比如,如果把不同地域的表格进行一个对比,符码在时间序列中不同的散度可以清楚地表明风俗习惯之间的地区差异。
对符码的划分越是细致,越能够帮助研究者准确地描绘活动的内部构成,而且这种描述建立起的连贯的标准,在比较研究中提供了一个更精准的比较方法。综上所述,以符码为中心的研究方法有多重作用,适用于一切普遍的社会活动。 
二.重新定义“宗教”与“民俗”
宗教是一个模糊的概念。“religion”一词源于拉丁词汇“religo”,最初指的是古罗马人对未知事物的敬畏和对罗马城诸神的崇拜,最终概念确定于中世纪,指基督教的道德德性。除开公认的宗教,比如三大宗教、道教以外,仅从它的原始意义来说,假如宗教起于对超自然事物的畏惧,生殖崇拜、神话史诗、巫术等是否属于宗教范畴都是值得讨论的问题。由此,霍帕尔提出一个相比于“宗教”更加自然的新概念“信仰体系”(belief system),指出信仰体系负责在社群或社会中进行神话-宗教思想的再生产,它是组织仪式、节日、生殖崇拜、狩猎巫术等的引导性力量。
以“信仰体系”替代“宗教”,有利于去考察日常生活中更广泛的问题。比如匈牙利农村家屋或亚洲蒙古包中空间的分布不仅仅包含着宗教信仰或宇宙观的成分,还体现着家庭成员之间的亲疏关系、传统的家庭结构、不同的身份类型;匈牙利民间工艺品上郁金香和心形图案的组合可以追溯到传统民歌中,意味着一种爱情的象征。这些内容都包含在信仰体系之中。
除开对宗教的重新定义,霍帕尔还对民俗进行了再建构。民俗(folklore)这个词语中,“folk=people”、“lore=knowledge”,它的最初意义是大众知识,即普通民众的知识。19世纪的时候,“民”(folk)常常指农民,“知识”(lore)则特指语言文本,进入20世纪,霍帕尔认为这种传统的定义应当被打破,因为现今已有超出70%的人口生活在城市中。他把“民间群体”重新定义为“任何具有至少一个共同要素——语言、职业、民族——的个体所组成的群体”,城市中的工会、民权团体等都属于都市民间群体中的一员;其次,“知识”在他那里指的是一个社群由历史决定的社会意识,不仅包括口头传统的文本,还包括其他类型的知识。
这样子,民俗的概念就被大大地扩展了。照片是一种民俗的现代形式,家庭照片背后的故事口口相传、代代相传,构成了家庭神话,如同旧时代的经典民俗一般;文身是一种民俗,有些文身属于海军、水手一类的亚文化群体,还有些文身属于个人自身,将转瞬即逝的生命历史转化为恒久的符号,是个人生活史神话般的回归。同时,新的民俗概念将过去与现在、传统与当今连接起来。研究者可以从民间祈祷或咒术联想到书面形式传播的连锁信,可以探讨古老的民俗仪式和现代社会中娱乐活动、电影中同样出现的裸体。因为即使是使用现代技术的工具再生产出来的,民俗仍然是民俗。
三.神话思维的局限性
符号学研究中有“神话诗学”模式这样一个术语,即研究者认为在现代科学思维产生之前,人们都是以两个极性相反的符号串,那种二元象征性的分类来描绘世界,比如黑-白、上-下、男-女、左-右、明-暗等等,神话的叙述结构可以作为这一观点的例证。霍帕尔对宗教和民俗问题的研究中,也贯穿着这种神话思维:不仅仅是在谈论萨满文化中的服饰、萨满鼓时采用了神话思维的分析,在探讨空间、婚礼、私人聚会、裸体形象等问题时也使用了二元对立的符码分析方法。这是因为他认为民俗跟神话思维有共通之处,在民俗中人们谈论的是“神话世界的事实,而不是真实的世界”。
但是在某些问题上,这种二元对立的分析方法显然存在着先入为主的局限性。就比如第五章中,霍帕尔提出房子内部普遍存在着男性-女性空间的分割,引用了格拉伯恩(Graburn)和特朗(strong)的观点,认为居住空间的材料是对整个世界的象征性缩影的映现,“男人关心的是外部运动世界的坚硬、尖锐、切割和戳刺的材料,女人则负责内部世界的柔软、柔韧、封闭的材料”。这种分析有很明显的概念化倾向,是研究者先在的对性别及其背后价值的刻板印象投射到了他的空间研究上,而不是单纯通过空间的分析得出的结论。
此外,似乎只有在对二元结构能够作出阐释的情况下,这种分析方法才显得非常有效。同样是节日仪式,第七章对乡村婚礼的研究中,二元对立的分析对符码背后的意义挖掘起到了很大的作用,但在第八章对美籍匈牙利人社群聚会的研究中却没有采取这种分析(而其中肯定存在着二元结构),可能是因为私人聚会中的二元结构无法导向研究者预设的既定结论。这里存在着一种由结果倒推过程,而不是由过程推论出结果的可疑倾向。
神话思维作为一种切入角度可能并不适用于所有的民族符号学研究。就像霍帕尔自己所说,伴随着科技的发展、人口的流动,当今民俗的范围在不断扩大。家庭照片、文身等当代的民俗形式中可能没有存在非常强烈的二元对立,太过执着于二元视角甚至会导致研究者忽略一些别的问题。
总的来说,霍帕尔作为民族符号学的重要奠基人,在这本书中既对民族符号学的理论进行了梳理,又提供了大量相关的案例研究;既展示了以符码为中心的研究方法,又强调了人类学中重中之重的田野调查;既延续传统的问题意识,又关注当下新的文化现象,使得所有阅读过的读者都能够对民族符号学有一个概观。
 
参考文献:
[1] 米哈伊·霍帕尔 著,  彭佳, 贾欣 译. 民族符号学: 文化研究的方法[M]. 北京: 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 2020.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