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分析的形式美

——评威廉·荷加斯《美的分析》

毛萌萌

美是什么？美可以被分析吗？英国杰出画家威廉·荷加斯（William Hogarth）写于1753年的《美的分析》（The Analysis of Beauty），是欧洲美学史上第一部以形式分析为基础的论著。此书不仅仅在谈“美”，作者还结合自己的艺术实践，提取了一套美的形式规律，以及对“美”的分析方法。荷加斯主张运动是一幅画的精神，他为形式美总结出六大规则：适应、多样、统一、单纯、复杂和尺寸，它们互相补充，互相制约，共同参与美的形式构建，并提出蛇形线赋予美以最大的魅力。

作为在英国绘画史上第一个获得世界声誉的画家，荷加斯同时也向读者论述解读，自己如何运用从日常生活的观察和历史中总结出来的经验于自己的艺术创作中。他的画作以看似轻松的方式反映了十八世纪英国社会的丰富的世俗生活，并突出形式美感。在这本书里，他有意识地力求避免运用过多专业术语以照顾到所有年龄和职业读者的需求，也照顾到所有在自己活动范围内想要回答什么是生活和艺术的美和丑的人。书中归纳出一系列美的规则，如适应性，多样性，构图与明暗和色彩关系等。这些美学原则源自古希腊艺术，同时揭示了各种社会因素对审美理想和艺术趣味的影响。

本书一共分为十七个章节。前六章主要分析的是构成美的六个原则，从第七章开始讨论线条、明暗、构图、色彩、姿态、动作等绘画规则。

在本书中，我们可以找到许多对“美何以为美”的解释。比如，“蛇形线是美且富有吸引力的线条”。不难看出，得出这样的结论，荷加斯对古希腊艺术的追慕。在本书导言当中，荷加斯用很大的篇幅讲述古希腊画家阿佩莱斯 “画线”的故事。荷加斯还由此推测，阿佩莱斯所画的线是一条蛇形线，因为相比于直线，富有变化的线更有表现力，更能反映艺术高手的特征。蛇形线是美的线条，古希腊和罗马神话的丰饶角优雅地弯曲，所有线条都由于角的弯曲而在某种程度上成为蛇形线。当眼睛追随这些蛇形线转的时候会感到轻松和舒服，避免看到对象而产生平淡无味的单调感。这些蛇形线条，亦如女性的s形身材，或是如肖涛所归纳：“荷加斯的‘曲线趣味’之灵感，大概来自中国和阿拉伯等东方国家的工艺品，特别是柔软的瓷器曲线。”这种符合“变化于整齐”原则的蛇形线可以说是贯穿历史。从古希腊雕塑维纳斯的脖颈到现代奢侈品牌礼服的高定，哪怕是研究小提琴音孔形状演变的美学派认为作为小提琴发音出口的，优雅弯曲的f孔的定位是基于美学和数学。

荷加斯也从视觉形式层面论述了构图与明暗色彩的关系。“构图所给予人的快感，主要是靠明暗受一定规则支配的安排和结合，这些规则就叫做：对比性，空间感和单纯性，它们使我们可以真实地和明确地感受我们面前的对象。”画家和自然的区别，在于画家对于构图及明暗色彩的把握。他所创造出来的固定的暗度配置，不会像自然具有偶然性和难以预料的情况，不会随着光线的变化而改变。因此，即使是素描也能表现画面的空间感，具有准确的透视。但自然又会使自己的创造物具有补充的光彩和美，色彩和明暗是大自然所创造的多样性。而且在这种无限的多样性的情况下仍然会有对比。具有强烈的对比是对视觉发生最大作用和首先引人注目的对象的必须条件。阴影会使对比更加明显，也使眼睛得到休息。当构图遵循大自然的规则：将构图分为前中远三个景时，单纯明确的大划分可以组成多样性。因此看来，画画是一种创造，同时也是寻找潜在规律的过程。

特别有趣的是，荷加斯把雕塑作为一个空间中的形体，发觉了观看层面的非共时性，即同一时刻我们的眼睛只能看到物体的一个面。如何全面地观看？眼睛运动调动轮廓转换，通过脑海的想象和记忆，把握形体全貌，荷加斯认为这是对美的分析的一个切入点。这样，在审美领域由美作为一种审美现象又加入了审美心理的因素。

通过荷加斯的视野，或许我们能够更为系统地认识“美”这个概念，从其主观进行感知并尽力客观的论述中，感受到他以一个画家的艺术经验对艺术提出的真知灼见。荷加斯所处的十八世纪，还是洛可可和新古典主义美术的时代，尽管审美趣味在变化，范围也在扩大。随着时代的发展和工业机械文明的进步，众多现代主义的思潮涌现，甚至在艺术理念和观点上与传统绘画分道扬镳。美术对创作具象形式的需求相较于之前在减少，更多主张的是自我感受和主观意象以及绘画本身，但荷加斯关注的艺术形式意义一直没有缺场。

纵观西方古代艺术史中，“形式美”一直被零星地讨论，但直到18世纪，荷加斯这本《美的分析》才具有系统性，它以第一次对视觉美的形式理解与系统分析而成为经典。沿着这一条路线，荷加斯对美的分析方法，我们依稀在后来的贡布里希、阿恩海姆的学说中读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