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理与权力*(卢德平译)
作者:富科 来源:网络转摘 浏览量:3767 2009-09-20 09:13:14
[法]米歇尔·富科 著 卢德平 译
我相信,这里重要的问题是,真理并非在权力之外,或者说,权力缺少这东西。与神话相反,其历史和功能会回报深入的研究,真理不是对自由精神的酬报,不是旷日持久的孤独催生的子女,也不是那些成功地解放自己的人的特权。真理是这个世界的东西。只有借助多种多样的限制形式,它才得以产生。它导致正常的权力效果。每一个社会都有其真理的体制,也即真理的“一般政治学”。也就是说,它所接受和创造的种种类型的话语,在功能上体现为真。它是使人区别真假说明的实际机制;是每一说明所赖以认可的手段;是在掌握真理的过程中被赋与一定价值的技巧和程序;是那些受到指责,说了信以为真之事的人所处的地位。
在我们所处的社会里,真理的“政治经济学”具有五个重要特征:真理集中于科学话语的形式及炮制它的机构。它听命于不断出现的经济和政治刺激(对真理的需求,就像对经济生产和政治权力的要求那样。)它是在多种形式上广泛传播和消费的对象(通过各种教育和情报机构进行推广。其幅度在社会的主体部份涵盖得相当宽,但承受不了一些严格的限制)。它是在几个庞大的政治和经济组织操纵下(包括大学、军队、文字、媒体),尽管不是绝对排斥,却相当垄断地产生和传播的。最后一点,它是整个政治论争和社会冲突(“意识形态”斗争)的关键问题所在。
在我看来,知识界目前必须考虑的问题,不是“普遍价值的承载者”。勿宁说,是占有专门位置的人,但其专门性,在我们的社会里,与真理机构的普遍职能联系在一起。换句话说,知识分子拥有三层专门性:阶级地位的专门性(不管是作为为资本主义服务的小资产阶级分子,
[①]还是作为无产者的“有机组成部分”的知识分子);生活和工作条件的专门性;这一点与知识分子的条件相联系( 研究领域,在实验室所处的位置,在大学、医院等场所服从或反抗的政治和经济要求。)最后,真理政治学在我们社会里的专门性。只有具备最后这一因素,其地位才能具有某种普遍的重要性,它的局部、专门的抗争在效果和意义上才不仅仅是专业性或派别性的。知识分子可以在真理体制的一般水平上运作和抗争,这种真理体制,对于社会的结构和职能表现得如此重要。“为真理”,或至少“围绕真理”,发生了一场战斗。人们再一次懂得,我所说的真理,意思不是指“将被发现和接受的全部真理”,而是指“整套规则;按照这套规则,真与假得以分开,权力的专门效果也得以附丽在‘真’上”。人们还会懂得,这不是“代表”真理而战的问题,而是围绕真理的地位,及其所扮演的经济和政治角色而战的问题。有必要根据“真理”和“权力”,而不是根据“科学”和“意识形态”,来思考知识分子的政治问题。因此,可以采取新的方式来正视知识分子的专业化问题,以及脑力劳动与体力劳动之间的分工。
所有这些肯定看起来既很混乱,又不确定。实在不确定,并且我在这里所说的,首先应看作是一项假设。为稍稍减轻其混乱,我倒想提出几个“命题”;这些命题不是斩钉截铁的断言,而不过是一些建议,有待进一步验证和评估。“真理”可以理解成一种分类程序系统,用于某些陈述的产生、调节、扩散、传播及实施。
“真理”与产生和维持它的权力系统,结成某种循环关系;与它所诱发,反过来又推广它的权力效用,也形成这种关系。这是真理的一种体制。
这种体制不仅仅是意识形态或上层建筑的,它是资本主义赖以形成和发展的条件。同一种体制,经过一些修改,在社会主义国家也行之有效(中国的问题存而不论,我对此所知甚少)。
知识分子的根本政治问题,不是批评似乎与科学相关的意识形态内容,或保证由某种正确的意识形态伴随的科学实践,而是要确认建构一门新的真理政治学的可能性。问题不在于改变人们的意识,或他们头脑里所想的东西,而在于真理产生的政治、经济体制和社会制度。
这不是把真理从各种权力系统(可能是一种四不象的怪物,因为真理已经是权力)解放出来的问题,而在于把真理的权力从种种霸权形式中分离开来。这些霸权形式,既有社会、经济方面的,也有文化上的,是目前真理的权力赖以运作的手段。
政治问题,总而言之,不是错误、幻觉、偏狭的意识,或意识形态。它就是真理本身。尼采的重要价值于此可见。
* “真理与权力”选自阿里桑德罗·冯达和帕斯查尔·帕斯奎罗的采访记“真理与权力”,柯林·戈尔顿译,载于《权力与知识:采访记精选及其他作品1972——1977》,柯林·戈尔顿编,纽约,万神庙丛书,1972。本文系有关最后一条问题的解答,见第131—133页。
[①] “小资产阶级分子”,马克思用语,主要指小资本家、公务员、专业人员。——原编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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