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生活在一个精细化的社会中。我们的生活需要各种不同细分领域的人员协作提供资源维持;每当一个来源于生活的新的需求制造出一个新行业时,往往会带来新的、更加细分的领域和职业。无论何种领域、职业,都可以用“社会的元素”这一譬喻加以概括。按照书中所写,“元素”的定义应是这样的:
当某物被称为“某一元素”时,这种命名含蓄地肯定了其行动主体性的降低,事物的元素似乎不表达自主的意向性,或作为以自我为中心的主体,而是服从于更完整的主体。
上述二物对社会而言是一些“构成”,因此从属于社会,依附社会而成,随着社会发展不断向前发展,或者出现其他情形。无论如何,它们的“行动主体性”的确降低了,也并不以自我为中心。然而,“社会的元素”始终只是一种譬喻。根据书中表述,“元素”的指代物在存在过程中并不涉及人类活动,而“领域”“职业”却与人的活动息息相关。领域需要人来开拓,职业需要人来从事,此二物是都是在选择与建构中不断完善的。人必须置身其中;而且,它们通常作为一个人界定自己身份的凭证,用于向别人介绍或评价自己。由此可以看出,我们的社会虽然广阔,我们的生活却因其精细化的新动向而受到限制:我们就好像生活在一个很小的格子中。格子的边界是我们的“领域”和“职业”——或者其他的什么——格子内则是精细化的生活方式,以及我们从中的所得。至于社会,应该被视为许多格子的构成,也即更高的“主体”。社会日新月异,就好比一个有机物。然而问题也由此产生,主要有以下几个:
(一)社会的有机物譬喻是恰当的吗?
(二)社会的组成间存在虚空吗?
(三)精细化与机械化是同义的吗?
(四)被严格界定的元素的非理性是既有的吗?应如何理解?
对于以上问题,(三)应是所有问题的核心;(一)(二)则是(三)的发源,(四)中将包含(三)的结论。在此,对于(三),本文所持观点为:精细化与机械化是近义词。后文将从问题(一)(二)出发,依次论证有关(三)的观点。在文章结尾处将汇总论证,尝试将其作为(四)的解答。
在《论无意味——后物质时代的意义消减》中,作者提到了“冰冷的华丽”。液晶显示屏所呈现的各种图像异彩纷呈,然而图像背后却是各个像素受数值调节的“恰到好处的华丽”。这种华丽的基调是冰冷刺骨的,因为显示屏的背光灯是冷色调的光源,且数值冷漠无情,只是根据自己的性质显现自己的特征。在这种程式化、标准化的显示中,偶然的故障反而会带来张力,形成一种奇异的美感。然而,无论画面是否华丽或出现故障,一旦将其比例尺放大至像素级别,美感就消失了。
与此相反的是各种手工艺品与自然中的物体:无论巴拿马草帽还是羊毛地毯,或者石子路上的卵石,只要发现其中绳结、石块的差异,就能给人带来愉悦的美感,只看整体反而会使人忽视这种美。实际上,不只是屏幕、绳结和石块,在生活中还有其他的例子:如地图。地图所呈现的各种地形、政区犬牙交错,本身就让人感到一种源于自然的神秘的美感;将地图拿近看,又会被细微的地貌或街道吸引。这或许证明了社会是一种来自自然的有机物;然而,换做手机地图,仍然可以从观看中获得同样的愉悦感。
从地图中可以看出许多人类的因素:地图是人根据自己对社会、地球的印象绘制的。观看地图即是从不同的视距观察人对社会的印象。因此,社会是有机物的譬喻也仅仅只是譬喻而已,同样代表了人的印象。人的因素贯穿社会始终,人将自己投影在社会的表面。本文认为,譬喻并不恰当,但人的印象却是恰当的。
关于社会乃至于世界,人总是在不同的历史时期构建不同的印象。这些印象构成了人对世界的确定,但这种确定却不是一个固体,而是一个流体。目前,这种流体正在被蠢蠢欲动的“数值”固定下来。我们对于自然物体的想象正在被显示屏剥夺。
比如,想象一个石头;在想象过程中,石头往往被置于一个自然的、模糊的场景中,或者黑幕中,很难在大脑中单独呈现一个“石头”的意象。这种想象目前正在与显示屏中的石头图片关联。在显示屏中,我们可以轻易获得许多石头的图片。不管在浏览器中还是相册中,图片都是紧挨着按时间顺序和关联程度排列的。图片间不存在虚空,只存在边界。由此,我们对世界的印象也在发生变化:我们的世界不存在虚空,只存在边界。实际上,我们的生活确实在朝着这一方向发展。我们的生活需要各行各业紧密配合,一个行业停摆,一大片行业都将不存;“产业链”的概念很好地印证了这一观点。产业链的中断往往因为上下游企业合作不畅。不仅如此,我们每个个体之间也界限分明:在城市中,最好的生活方法是别管其他人的闲事;我们的身份成为我们的标签,而别人想到我们,首先也以标签为依据勾勒出我们的身份特征。一切都在向图片序列中的黑边靠近。因此,社会组成间不存在虚无意义上的虚空;但存在其他的“空间”。比如,各行各业的紧密合作需要信息流通,而信息的流通依靠各种“设备”,这是一种中介;还有其他的中介。中介之间由联系粘合,而联系之间填充的是我们对于社会运行的印象。同理可得,这其中也充满了人的因素。到此便可以说,我们的精细化生活并不等于机械化的生活;但它的确与机械化的生活相近。
既然我们的精细化生活不是机械化的,为什么我们对于自然物体的想象却被机械和数值剥夺了呢?个中原因是,机械与数值中同样包含人的因素。制造机械和数值,本意是想要制造一种“中介”,辅助新的信息流通方式;然而,我们的肉眼不能看见像素,只能看见图片;像素层面的数值调节在肉眼观看图片时是不可解读的,也是不能观测的。所以我们对于世界的理解便被便利的生活简化了,也就失去了细节和细节中蕴含的意义,只剩下机械化的设置、操作和条件反射式的接受。然而此中仍然涉及人的因素,所以不能将其归为机械化的过程。
在这种生活中,人的因素包含了两个方面:首先是人的印象。然而在此的重点则是另外一个:人的理性。我们很难否认根据数值设置是理性的,因为数值不会随着人的想法而改变。既然理性蕴含在其中,那么,我们能够认为自己正在理性地生活吗?如果我们在理性地生活,为什么我们又不能通过理性把握图片所呈现的完全的意义呢?
如果回想我们的城市生活,我们通常会想象到这些场景:高楼大厦;很长很宽的主干道;鳞次栉比的住宅小区,一个地块紧挨另一个地块。这与组成手机图片的像素十分相似。然而,与像素不同的是,每个小区毕竟是不同的,生活在其中的人们也是在按照自己对世界的印象生活。如前所述,像素的数值设置是按照理性完成的;但却不是按照“每个人的理性”完成的。“每个人”表明了一种相对主义的态度,因此不可能被用于设置。想要完成设置,必须要给设置思想制定标准;这种标准是抽象来的,因此在意义也就趋向于简化。所以,从个体角度出发,我们大可以声称自己正在理性地生活,但我们的理性却不能成为标准,也就不能完全地把握完全的意义。
本文认为,这恰好让我们的生活走向了被我们所期待形态的反面。在意义简化的技术语境中,我们的生活不仅仅是趋于无意义或者意义消减,我们更趋于非理性生活。所谓非理性,不一定代表狂野,却一定将理性排除在外。互联网上有现成的例子:年轻人发朋友圈,通常会感叹自己生活艰苦,在城市充当蝼蚁,城市就像一座吞噬梦想的堡垒,然而配图却是一张精美绝伦的CBD夜景图,形成强烈反差。实际上,这与视角有关:在对图像(关于自己的印象)和社会的意义获取遇到挫折时(比如意义简化),我们就会像放大地图那样,转而关注起较细微的个体,比如自己,并迫使自己在“自我”这一源于自然的有机体中获得意义,填补意义的缺失。这种由宏观到微观的“自我转向”,会导致非理性生活的成立。我们将观照现实的尺度由“全体人”转至“个人”,当然会造成各种各样相对主义的观念,但由于我们对于“全体人”的意义处于缺失状态,对于“个人”的相对主义观念自然会被我们当作“理性”。
要之,我们正在通过缩小视野的方式对抗意义的消减,这是我们发现的寻找自我的确定、为世界中的各种意象存在的合法性寻找依据的过程。而这一过程正发生于意义消减的技术语境之中,并以此作为部分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