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瀚扬评陆正兰，刘小波等译《流行音乐与文化关键词》
魏瀚扬
作为文化产业的重要组成部分，流行音乐在当代的社会生活中承担着甚为重要的角色。与其他文化产业类似，流行音乐也基于其传统的“音乐本身”发展，结合不同时代下的语境发生着嬗变。然而，不同于适合传统音乐的从“音乐本身”出发的视角，流行音乐与社会语境的关联更为紧密，更需要引入外部因素以主动关联。在这种背景下，十余位来自音乐学、人类学、传播学等人文学科的作者以自身的研究与实践为基础，从意识形态、话语等十八个与文化、艺术、传播紧密相连的关键词入手，全面且详尽地对流行音乐与文化进行了探讨。本书由陆正兰教授等译制并引入国内，对国内流行音乐研究产生了并将一直产生深远的影响。
为什么要研究关键词？在本书的序言中，主编布鲁斯·霍纳与托马斯·斯维斯指出：在音乐与语言之间，张力不可避免。我们对于音乐的描述与描述音乐本身所存在的各种术语，都在影响与塑造着我们的想法，并反作用于音乐。因此，对于关键词的研究，不仅有助于厘清术语之关联，更能够对术语的作用进行重新的思考。
本书共含十八个关键词，分为上下两编。上编探究流行音乐中的文化，着重于将流行音乐置于文化的研究框架内；下编则讨论了文化中的流行音乐，着重于流行音乐本体。整书体现了完整的、严谨的研究范式。十八个关键词各有侧重，但在逻辑上紧密相连。
一、流行音乐中的文化
“意识形态”一章中，露西·格林从关于意识形态的争论展开，探讨了二十世纪对于高雅音乐的普遍认知——普遍性、复杂性与原创性，在那个年代，不为市场妥协的自律性同样重要。作者指出阿多诺从类社会学的分析角度出发，傲慢地认为人们会过分被意识形态浸染而缺乏观察，总体对于流行音乐呈现出批评的态度。此外，阿多诺也提出了本书中重要的“内部音乐”与“外部音乐”观点，认为流行音乐与社会环境的关联更加紧密。
“话语”一章中，布鲁斯·霍纳从“我们讨论的究竟是音乐本身还是有关论述音乐的话语”问题开篇，从后结构主义视角出发，提出了“流行音乐对于话语的描述会对音乐生产、音乐形式、音乐体验与音乐意义等产生实质性的影响”的观点。指出了当传统音乐学在后结构主义视角下被解构后产生的“在反对所有的‘音乐是话语的建构’这一观点后，音乐会滑向被认为是超验的、神秘的、不可感知的另一极端”以及“我们应该如何理解话语本身”这两个问题。
“历史”一章中，吉尔伯特·B·罗德曼指出应当对历史语境进行检视以阐释今日的流行音乐运作，并以猫王从流行歌手向政治象征的转变为范本，提出了“研究历史是解释而非记录事件”“历史语境是我们建构起来的叙述”“人们创造历史但是不凭借自身的条件进行创造”“历史事件只有发生之后才可以被认为是不可避免”“人们往往会认为历史会过分夸大人物或者过分将历史归功于伟人”几个论点。
“机构”一章中，戴维·桑杰克将《滚石》音乐杂志与国家录音艺术科学研究院（NARAS）作为贯穿全文的案例，认为这些机构会在一定程度上破解反独断主义的假设。此外，作者诉诸西蒙·弗里斯的“守门人”理论与贝克的“艺术世界”理论，从“文化资本”的角度入手，阐释了流行音乐的繁荣是在争论中发展的文化现象。
“政治”一章中，罗宾·贝林格首先从“流行音乐中是什么构成了政治斗争”与“流行音乐的政治意义是什么”两个问题入手，藉由安东尼奥·葛兰西的“主宰权”概念与福柯的“治理”概念，从法兰克福学派对于大众文化的对立观点、通过积累重现主流价值观的亚文化、被资本主义生产与媒介技术变化扰乱的全球化以及在过去被殖民与文化浸透的特立尼达和多巴哥的“慢曲”案例几个方面阐述了流行音乐这种非正式社会进程中的政治讨论不应局限于歌词文本的观点。
“种族”一章中，罗塞尔·A·波特由“种族”定义概念困难这一问题出发，抛出了关于“历史谱系”这一横贯全文的关键词。通过个人对于“种族唱片”的实际了解经历，作者提出了“市场中的后现代性”概念，认为通过划分听众群来征服乐迷的老路子已经行不通。最后，作者提出了对于音乐“历史谱系”的重绘，认为我们应当怀疑对模糊的“音乐乌托邦”的建构。
“性别”一章中，哈雷·克鲁斯批判了过去十余年中仅仅聚焦于从音乐的歌词中寻找性别歧视的做法，谈论了当下女权主义者对于流行音乐的文本表层意义的解读是否有必要整体合一的质问。随后，作者以音乐的意义、音乐中的女性形象、音乐文本中的性别三个方面对于流行音乐中女性的地位进行了探讨，并抛出了克里斯汀·赫什的《诉说者》作为案例，阐明了作者对于流行音乐如何通过它的意义系统和情景实践，以特定的方式构建起性别身份与性别意义这一问题的关切。
“青少年”一章中，狄娜·温斯坦以战后婴儿潮作为叙述背景，指出20世纪50年代成年人对于“连体”的青少年与摇滚的恐惧。作者借塔尔科特·帕森斯的“青少年亚文化”理论，指出了当时的青少年是音乐的投射，也是摇滚的根基这一观点。尽管随着时间的推移，摇滚逐渐与青年人本身剥离，成为商业化的一部分。但是作者认为年轻人如果被给予土壤，摇滚将不断生发。
二、文化中的流行音乐
“流行”一章中，安娜比德·卡沙比安首先考察了流行的根本定义，指出在历史的流变中，流行被不断褒义化。同时作者从流行的含义入手，探讨了我们如何建立一种全新的、在保持斯托克·菲特所讲的“听觉忽视”的情况下对音乐本身持有分析态度的聆听方式，以拓展流行音乐研究中“流行”的含义。
“音乐”一章中，戴维·布拉克特从音乐作为一种稍纵即逝的超语言、先语言，是一种原始形式存在的定义入手，研究了流行音乐由于不同于欧洲艺术音乐的美术基础与不同于正统音乐学定义的“运作”方式被边缘化的情况，同时指出了大众媒体对于音乐定义的影响。并通过特蕾莎·布鲁尔的《音乐，音乐，音乐》专辑一例，讨论了音乐定义对流行音乐本身的影响。
“形式”一章中，理查德·米德尔顿由形式与内容两极入手，首先指出了主导音乐美学与音乐分析的“音乐内容来源于形式”的形式论，借阿多诺提出的音乐存在缺陷观点，指出了逃离这种形式论陷阱的两种方式——其一是忘掉形式，集中于音乐的意义、表达力、对身心社会的作用等内容，其二是对此重新定义，并非忽略形式，而是将其重新概念化为过程。
“文本”一章中，约翰·谢菲尔德同样从文本在音乐中的指代入手，从文化理论、符号、音乐本身作为文本的角度探讨音乐作为文本的特殊性，并以此为根基讨论了这种特殊文本与语境关联的问题，并从声音文本、音响、歌词和图像等方面进一步展开讨论，最后以维因斯坦的“幕后”理论收尾，将这一点泛化到音乐上，对歌手与音乐家的工作进行了论述。
“形象”一章中，辛西娅·福克斯首先指出音乐的声音与图形元素的相互生成关系，给出了音乐与形象早已联系在一起的观点。随后从唐娜·哈拉维的主体论出发，指出自我认知永不完成的看法，并以迈克尔杰克逊为例，指出了流行音乐产业对于多面化人物的需求，论证了视觉与音乐文化间的普遍联系。
“表演”一章中，戴维·R·沙姆韦从表演的定义展开，借古典音乐、爵士音乐关于文本与表演间的对立关系案例，指出表演与艺术作品并非简单的包含或者被包含关系。同样引用猫王的案例与西蒙·弗里斯关于现场秀的观点，作者认为流行音乐不同于其他种类音乐，即使流行音乐曾经从其他音乐形式中借鉴过有关演出的某些见解，那么其现在也已通过替代之前演出文本的表演者，将自身从其它音乐类型的实践过程中凸显出来。
“作者”一章中，威尔·斯特劳首先引影视评论家提出的“创意自主”与“导演至上”观点并泛化至音乐，点出了表演者通过历史形态与独创形态之间的结合唤起张力这一点是否会被归类于“剽窃”的疑虑。作者通过近些年来的电台等案例，说明了对于音乐原创作者的讨论在近些年发生了转变但转变反而可能破坏原创性概念的困境。为了解决该问题，作者引入布雷恩·伊诺的“天才场域”观点，认为正如麦肯齐·华克所言，我们或许更愿意看到这些领域中作为“信息图景的移动”产生的创造性行为。
“技术”一章中，保罗·西伯奇同样以对技术的模糊定义入手，给出了关于技术的两极观点与技术的全面解释。通过技术与流行话语和流行音乐的研究，引20世纪30年代的“阿多诺-本雅明之争”中阿多诺的文化精英主义与本雅明的文化进化论为基础，作者指出，技术在音乐生产和接受中扮演了极为重要的角色，只是鲜有系统而清楚的表述方式，因而技术必须被理解为一种需要运用新技术或者法律来操控的话语。
“商业”一章中，马克·芬斯特与托马斯·斯维斯首先就商业的相关背景进行了补充，指出经济因素的必要性以及现场或录制音乐的商品化已经对音乐生产和消费产生了影响的现实情况。由于商业的常规波动引起的音乐销售不可预知性，作者给出了受众与艺术家扮演角色的三个立场。通过商业唱片公司、许可证与音乐发行、广播节目和有线电视、音乐商业与互联网几种实体，作者讨论了不同商业立场中的功能。
“场景”一章中，萨拉·科恩从场景关于群体和特定地域音乐活动的不同说法展开，提出了音乐场景是一种有着历史稳定性和地理根植的本土文化，以及在不同地域之间的、影响音乐形象、意义与意识形态的全球性的动态文化两方面，并从斯特劳关于场景的重新定义出发，阐释了场景的产物。并以尚克和芬尼根在米尔顿·凯恩斯的“音乐界”基础上提出的“音乐路径”概念作结，希望相关探究能够立足本土，放眼全球。
三、结语
本书为集体写作，因此在行文风格、学科背景、研究立场等方面各有不同，然而正因为作者背景的复杂性，让各个关键词之间得以通过交叉与碰撞产生更加辩证的、全面的学术观点。
本书成书至今已有二十余年，在这二十余年间，媒介、文化与社会环境发生了巨大的变迁，因而本书对于一些涉及音乐或其他传播媒介的内容可能与现实情况已略有不同。然而尽管如此，本书关于流行音乐、文化以及社会学的许多观点不仅不会随着环境变化失去其实用性，反而会在当下提供一个综合且经过严谨论证的视角，指导当下的音乐与文化产业发展。音乐于混乱中创造秩序，时代的变迁带来了当下更复杂、多元的音乐研究环境，本书的十八个互相关联、互相包含的关键词在当下的中国乃至世界流行音乐文化探究中，仍然将发挥重大的作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