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媒介宇宙图式:反讽时代新媒介的扩增现实与赛博人格

作者:何炜  来源:《符号与传媒》第二辑  浏览量:5641    2011-05-24 22:06:19

 

 
摘要:以不同媒介阶段作为区分的背景,以图象媒介作为文化层入口;以图象媒介构建的精神世界图景为对象,梳理和探讨新媒介时代世界图景及带来的人的问题。认为,在媒介生存、传媒拟态及大规模反讽时代,新的精神图景正在传统社会的“不合法”中诞生,新媒介中产生的世界图景作为新媒介“扩增现实”的一部分,诞生意志投射的表象——阿凡达,赛博人格越来越活跃并获得意义,世界的虚化和再圣化可能诞生新的精神框架和新的文化。
在这个大规模反讽时代,科学理性霸权的逻各斯中心世界,新媒体娱乐化及游戏化影像中出现了大量新构建出来的全新世界,其所呈现的玄幻、魔怪、魔法、神话故事,一方面隐藏着从远古而来的萨满巫风从人类学的民间小传统于大众传播的草根创造和传播中上升到文化的显性层面;另一方面则承载着既区别与过去时代、又完全区别与科学认知世界的强大的重构企图——不断隐现出当代密索斯的萌芽痕迹,它能否在神祗、英雄、人、颓废四体演进中,使人开始新的一轮构筑世界图景的过程,获得新形式的再神祗、再神圣化文化样式,目前尚难看出趋势,但似乎已经是可以观察到的现象,不过还不够强大,尚未成为大流而已。
影象媒介的历史中,根据运动方式和媒介介入的丰富性,可大致分为两个阶段,一为文本典籍时代的图象,即静态图画和石刻为主导符号、文字为辅助的影象方式;另一个显著不同的阶段,即新媒体的动态影象时代,这一阶段基于人类新的技术方式而产生的融汇了多种媒体而展现出的动态影象,人类的思考与世界图景影象化——多媒体非文字符号化.两阶段不仅方式不同,对人类生存和精神文化方式的影响,将造成巨大的区别。
我们拟探讨在这两个影象阶段中,关于世界的想象模式、主体、主题和类型等宇宙图式在媒介中的呈现。
 
一、典籍时代的图象媒介:德行的神话式口传及典籍叙事的沉积
人们构造的精神图景,学科,文化,大多是为了命名蛮荒世界、并以解决人类的痛苦为企图。原始神话、哲学探讨、宗教实践、游戏、想象活动……所有智慧与信仰,想象与娱乐,都是为予人以安宁与勇气而为,为人生之幸福而为,如圣经、山海经,六道轮回观(图象及石刻等)[1]。我们选择第一媒介时期的“六道轮回图”、第二媒介时期新媒体影象中的游戏和电影为介入角度,来进行探讨。看起来像比较简单的道德恐吓,用地狱的多层来恐吓恶,用天堂的多层来诱惑善的“六道轮回”的世界,继唐代以来,直接对汉民族的想象力产生巨大的影响和作用,为东方代表性的世界图景,它与但丁《神曲》(3)所构筑的世界图景基本是同构的,东方和西方的想象模式在这一时期是如此相同,揭示了人类相同阶段共同的特点。
 
1、分层的生命轮回流转和存在情景不明的他者
六道轮回中,在所有地方,所有蒙昧的,享乐的,苦难的,无明的和自觉的地方,人是流转之物。他不是唯一的,他的灵与魂不是为了明了今生的问题和处境,而是一个果子,根据不同的“因”长出不同的藤蔓,拘于物形的人,如果没有大功德,永远不可超生。“我”拘于物,而无法超脱。所有的物形中都藏有“我”的流转,“我”反而消失了……我不在场。轮回观其实也与古老的庄子一脉相承,精神宗旨不离左右,《庄子》中有大量篇章描写这样的生死相依,互为涵容,生气沛然,万象斗转,死中有生,生而如死的情景……生命流转观似乎已在汉民族的思想之初,就已经获得了它的文化雏形。正因为佛道生命流转观很类似,所以佛道总是比邻而居,相安无事。但是,比其庄子的物化生命及清寂木讷抱拙归真,诗意与宇宙天籁意识,即方外气息,六道轮回其实更充满世间的恐惧震慑,好象说的都是方内的事。文本版的轮回观,到《六道轮回图》成为影象具象呈现(见图一、图二)。佛和菩萨可以脱出轮回,那轮回之外是什么呢?注视着轮回的那个“存在情景不明的他者”,他都在关注这些流转中的生命的怎样的处所和分配呢?它的无限广大的空间没有答案,还在蛮荒中,但是这六道中,它已经做了文明的符号化,分层的命名与分割,这个人、物、阿修罗的世界,从此进入世界的意义。
 
2、 德行的时空转换和时空描述
六道轮回图用空间分层的方式,是对德行这一领域进行“格式化”,如十恶的区分等……但这个时空并没有一个比人更宏大的他者,神圣力量走向鬼神,宇宙宏大他者的消逝,神灵界满篇皆鬼,天界飘荡着享乐的影子,悬浮着没有肉身但充满者肉身享乐的灵魂……
原始人对空间的划分,是神,精灵,人各为一层,也互相杂糅和沟通。而佛教六道轮回,是六层,道德与价值的六个分节,与《失乐园》9个分层一样,分上下高低。各有完全不同的社会文化意义。(4)所以六道轮回,就是六个道德能指。规定了所指即这个世界的格式,之外的空间,就没有被命名。没有超脱即使是“德行”这样的现世现实的一维,人将永坠六道轮回,无法超生。
 
3、情感命名和社会图景
这个把抽象领域和人心历程具象化的世界,“一切福田,不离方寸”,八个心王,五十一个心主,命名人心与情感,把人的情感世界划分得很细。处理人的需求和情感内心问题,少见的细致。而人性均恶,图象划分了社会不同群落之间的处境和空间。阐释文本中代表性的言论是:“人者忍也,鬼者,归也。”受难与罪过,是社会规约的主要基石(5)。佛教国家诞生强权,诞生威权社会格式,强调控制和管理,而不是协商和妥协,似乎与此相关。
     这一阶段靠理性来分析出的人的生存之幸福模式,映射的创伤性记忆与不同的焦虑和问题呈现是战争,瘟疫,饥饿,贪嗔痴符号下的问题;是儒式或逻各司式(主要体现在体系性伴随元文本)的理性社会中人的问题导致的图景。
 
二、新媒体图象叙事:科技中介“扩增现实”下的赛博人格
 
科技中介下,随着社会财富的积聚和生存方式的变化,大规模的灾荒和瘟疫逐渐变成小范围的区域图景,全球性的人际间社会活动和交际虚拟化、网络化,人越来越活在人心的历程中。前工业时代的六道轮回是科技时代以前的人心历程的图景。至今天,所谓人类文化世界,早已成为烂熟的符号世界,传媒拟态世界,在科学霸权时代和工业后工业时代,像六道轮回这样的图景转入地下叙事,偶尔出现在娱乐性的流行小说和游戏当中,失去了其神圣性和严肃性,相反,今天整个世界进入大规模反讽文化及娱乐化文化的时候,在最娱乐的地方,在多媒体传播活动频繁的区域,却出现了世界图象呈现的主流叙事,这就是由好莱坞和大量的网络娱乐游戏中呈现的深层焦虑和集体恐慌。从《黑客帝国》,到《盗梦空间》;从《哈利·波特》到《魔戒》;从《魔兽》到《第二人生》,在焦虑和恐慌中,一个新创的世界却在出现。
 
1、        新媒介世界图景的合法性问题
 
这种世界图景之所以被忽略,是因为它诞生的地方首先是最消费时代的、个人主义的、消解传统文化的、大众狂欢的地方,它对理性精神的消融和对传统理性的解构,它的巨大的反讽特征,它的非理性色彩,它对大众中最弱小成员的俘获,都带有非常不严肃并有害的色彩,所以直到今天,一直被学术界所低估。
大多数传统知识分子认为目前世界进入颓废的反讽时期,并有大量的论证,而对电子媒介的影象世界所抱持的观点,都非常刻薄,马克·波斯特在《第二媒介时代》中引述杜亚美道:
杜亚美(法国小说家1884-1966年)把电影看成是:被奴役者的消遣,给那些愚昧无知、身心憔悴、惶惶不可终日的可怜虫散心用的娱乐……除了能给人带来有朝一日成为好莱坞明星这一荒谬无比的幻想以外,它既不能拨弄出心中的火花也不能带来任何希望。”[2]
 
这代表了大多数知识分子的态度:电子媒介影象毫无价值可言,更没有救赎的价值。这恰恰是第一媒介时代知识权利圈层态度的特点。第二媒介是到所有以电子为主的媒体传播瞬间扩散、所有参与者都成转化为受众所表现出来的特点,都是群体性的、非理性下意识的、无反省的大众反应,这不能为第一媒介时代的知识分子的自省的、独立的、自由的、自律的反应所容忍。
今天,群体反应、未被认可的人们直接进入了大规模的文化反讽时代,不再相信六道轮回,不再相信权威的人们,用网络游戏世界,活在内心的梦中。媒介时代,以传媒饲养、轰炸、制造了信息的“拟态环境”,制造了一个人之符号环境和符号化生存[3]。原始人通过巫师,信仰者通过轮回,未来人则通过科技如《盗梦空间》,穿越不同的梦层,接近前世今生,接近神灵。大多数人其实已活在新的人心轮回状态,但还没有人为他们命名,社会学上所言“宅男宅女”,即大多在虚拟空间中活着,在现实中睡着,在做梦和梦里游戏中扮演角色,如同电影一样,一些人分享,一些人独梦,经历着天堂和地狱……正如《盗梦空间》所描述的,现实仅仅在一些梦层之间衔接和断裂,如某一梦层的崩塌,取决于梦者被震动,如水淹,跌落等物世界的被惊醒,或者被“植入者”分享者发现破绽,破坏了该层的游戏规则……其实这些已经不是“隐喻”。
娱乐化为目的的电影和游戏,在严肃思考的人类文化中,在传统哲学和言说的元文本中缺乏认知的位置,所以正如前弗洛伊德的心理学中“梦”的位置一样,新媒介的内心梦层,在当前的世界中至今没有合法性。
但是,从《美丽人生》,到《黑客帝国》三部曲,再到《盗梦空间》,再到《第二人生》,从《哈里·波特》和《魔戒》的狂热,到《魔兽》、《传奇》等的疯传,这个世界图景的新媒体思考,起源于西方,美国,最娱乐的地方,盛行并席卷于全球。它是最先开始反讽时代的地方,但它其中也同时表达着巨大的震慑,那就是:在技术和人工造物的延伸的无限造境中——“扩增现实”中的焦虑和迷乱。而这些焦虑与冥思,正在从学界的单个的迷思,扩展到集体的领悟和恐慌。
或许正是在这些娱乐图象中,影象正在发生哲学的变革,它和娱乐形成新的一轮负负得正的“反讽”。
我们能清晰地看到,伴随这样的进程在媒介影象中所呈现出来的精神世界图象,表现出这样的特点:
 
1、现实和主体被穿透——表象成意志的映射与投影
 
其实,人作为“物”的现实循环,空洞性无法掌控,内心的六道轮回和循环的主题并没有在新媒体时代消失,反而是越来越出现在新媒体的人群中。这种对实存的重新再认识,是新媒体技术延展的特性所然,其实也有深刻的哲学思考前文本。
    学者对此的探讨,在西方一直是很重要的话题,元文本一直持续不断。从柏拉图“那永存而不是发生了的是什么,那永远变化着、消逝着而决不真正存在着的又是什么?”到叔本华《意志与表象的世界》“世界是我的表象”;物质世界是真实的?人在物质世界中的行动是真实的?还是精神?歌德问“大自然到底能否究诘呢?”叔本华的“那认识一切而不为任何事物所认识的,就是主体。因此,主体就是这世界的支柱,是一切现象,一切客体一贯的,经常作为前提的条件;原来凡是存在着的,就只是对于主体的存在……”[4]以及东方的《吠陀》中的《邬波尼煞昙》说:“一切天生之物总起来就是我,在我之外任何其他东西都是不存在的”,都在表达着一种对客体和主体的思考,但是,那还只是哲人中的个别的悟性或逻辑思考,而在这个新媒体的世界里,从来没有像这么普遍地,大规模地,大众的,对人的真实性存在进行过这么多的思考和表现。
古典哲人是在“梦”中探讨人存在的真实性和虚幻性的。
 
“在梦和真实之间,在幻象和实在客体之间是否有一可靠的区分标准?说人所梦见的,比真实的直观较少生动性和明晰性这种提法,根本就不值得考虑,因为还没有人将这两者并列地比较过。可以比较的只有梦的记忆和当前的现实。康德是这样解决问题的:“表象相互之间按因果律而有的关系,将人生从梦境区别开来。”可是,在梦中的一切各别事项也同样地在根据律的各形态中相互联系着,只有在人生和梦之间,或个别的梦相互之间,这联系才中断。从而,康德的答案就只能是这样说:那大梦(人生)中有着一贯的,遵守根据律的联系,而在诸短梦间却不如此;虽在每一个别的梦中也有着同样的联系,可是在长梦与短梦之间,那个桥梁就断了,而人们即以此区别这两种梦。”
 
  柏拉图也常说人们只在梦中生活,唯有哲人挣扎着要觉醒过来。宾达尔(见脚注3)说:“人生是一个影子[所做] 的梦(《碧迪安颂诗》第五首第135 行),而索福克利斯(见脚注4)说:“我看到我们活着的人们,都不过是,幻形和飘忽的阴影。莎士比亚则说:“我们是这样的材料/犹如构成梦的材料一样/而我们渺小的一生/睡一大觉就圆满了。……[我认为] 人生和梦都是同一本书的页子,依次联贯阅读就叫做现实生活。如果在每次阅读钟点(白天)终了,而休息的时间已到来时,我们也常不经意地随便这儿翻一页,那儿翻一页,没有秩序,也不联贯;[在这样翻阅时] 常有已读过的,也常有没读过的,不过总是那同一本书。”[5]
 
现实真正被穿透,是到了电子媒介的电视电影阶段,法国学者鲍德里亚《完美的罪行》[6]研究了真实性在电子媒介下的灭绝。鲍德里亚曾屡次借用传播学家麦克卢汉的“内爆”理论,来说明电视电影“类像”与真实世界之间界限的崩塌。所有日常生活和真实世界,被自己的媒介虚像所交混,对现代社会的“超真实”(hyperreality)境遇的论述,使得一切价值上的真正对立或一分为二不复存在,真实与非真实间界限的日益模糊,构成了后现代社会的独特景观。(9)
但是,在李普曼、鲍德里亚这里,“拟像”还是现实世界的影象投射,仿佛还是一个镜面,不管对现实如何反射——只是部分,或者有歪曲,但是媒介影象总还是对现实的提喻。
而今天的思考,既不是以“梦”为基点,也不是真实世界的影象的提喻,而是某种物理刺激、机器制造的幻景和身体反应——《黑客帝国》中,有句著名的台词:
 
“真实?那只不过是就是对一堆刺激的反应。”
 
并认为真实不过就是“数字自我的心理投影”——不是比喻,而是在描述。在全息技术的四维影象下,在人的听觉、视觉、触觉、情感、理性、内心与精神全情投入的巨大实存影象面前,在巨大的赛博空间里诞生出来的众多的赛博格面前,你能说这是比喻吗?对人自身真实性的怀疑,直接导致存在价值的怀疑,我不是我,那我是谁?传统的主体人格正在加速破碎。
 在当代影像叙事中,从《美丽人生》,到《黑客帝国》三部曲,再到《盗梦空间》,再到《第二人生》,新媒体的世界图景思索经过了这样的阶段:
《美丽人生》中,幻景与现实是并行的世界,幻景最后被理性地破除而获胜,主人公的主体意识,以理性远离幻景为胜利,社会规约战胜了个人感受;
《黑客帝国》中,人的幻景部分更为广大而无法可分,边界越来越模糊,主体意识的社会规约变得越来越可疑和不确定,但是,幻景毕竟还是凶险的;
《盗梦空间》中,幻景互动越来越实在,互相侵入与分享,成为人们的现实部分,虚拟已成人们不能不承认的现实的一部分,这是已经扩增的一部分现实,它们实在地在社会和人际间起着作用,表象的意志世界没有边界可言,人们互相穿透,协助和创造,幻景已经是一种实在,客观实在,而且已经没有正邪之分;
而在电影《阿凡达》中,幻景已经变成自然的、包容的、生物间玄妙感知并尊重的虚拟实在世界,人的肉身成为另一个世界中的存在,人作为入侵者和朝圣者,以他的意志表象角色阿凡达,进入这个超和谐的平衡生态世界,这个拥有神性的美妙世界“潘多拉星球”。汉语对片名的几个翻译也非常有趣,刚好反映了这部影象本质上的一些特质——“异次元战神”,“天神下凡”,“神之化身”……虚拟世界不再是“虚”,而是“实”的另一个次元空间,而其中角色,预示着神话时代的再度来临。有谁追问神的真实性?人们都心知肚明,在那个次元空间中,神和神话,是价值,无关真假。
 
2、现实被扩增——赛博人格日趋活跃
  
     传统世界的有限性,是所有人都能感知,并且为无数艺术家、科学家想通过各种手段打破的世界。我们只有一个人生,只能有一个或者最多几个角色,我们只能达到一个愿望,最多几个愿望,我们不能随时变形,我们没有任何自由,我们的躯壳是最大的局限,我们的人生是最大的不自由,我们的职业和人生角色,或许就是我们随时想抛弃却不得不承担的沉重的责任而不是快乐……
而今天,生命界和无生命界的界限日趋减弱,众多的学者已经作过大量的探讨,“非有机生命”的概念已然诞生(10),人一半是有机,另一半的现实则由媒介构成,是非无机生命。现实的有机生命,在现实的荒漠中,人的现实生活方式,从最基本的原型看,越过了农耕的栽种劳作阶段,返回到了狩猎时代之前的“有巢氏”采集时代,所谓“宅男宅女”已成流行语,跟“有巢”的表述,在词汇和用语上,在概念的隐喻上,都如此惊人地暗合。人们的行为方式和取食生存方式主要是从超市采集食品,不需要耕种和狩猎,而且,正如鲍德里亚所言,我们已经终结了工业时代的“生产与劳动”阶段,人们的创造是程序,而程序的机械性、单一性和不需要体力与情感参与的数字性,让人发现自己越来越成为支离破碎的工具,我们是社会程序中的一个子程序,每天扮演这个单一的角色并直到老死,被替换掉,所有人都成为工具性的存在,都是一个个的程序。生存完全程序化了。正如《黑客帝国》中连接矩阵和人世界的中转“火车站”的那两个人,都是程序,多数人的生活已经被社会角色程序化了。肉身的现实性越来越变得不够重要,头脑与看不见的信息成为这个历史时期的关键推动物。
生命的传统价值正在遭受巨大的怀疑,正如《黑客帝国》中的梅罗纹加所说:“人类用各种虚妄的方法掩盖存在的无意义”。在这些影片中,《黑客帝国》提出了一个人之为人的价值命题:人类情感,爱。“爱”这样的人类情感,成了“程序人”们见过的最美的却最难以保全的存在。他们通过这一范畴,区别和机器之间的不同,本质性的存在。这究竟是否是本质区别,在有的影片中,已经在开始受到怀疑。所有电影都是叙述人类的机器梦魇,机器的世界是荒凉的世界。但是对虚拟世界的多变和无限可能的精彩来说,现实却是无趣而有限的荒漠,“欢迎回到现实的荒漠中来。”
人被自己的造物异化,在机器梦魇与现实荒漠之间——人被机器和虚拟世界绑架之后,   在幻景(11)和机器中,人向何处去?电影设置了墨菲斯,把人们从梦境般的虚幻世界中唤醒的中介人。虚拟世界消失,爱从她简单朴素的现实的家中醒过来……
但是,现实真的是人类最后的家吗?《黑客帝国》的结局是,矩阵制造者、控制者对先知说:“要离开母体的人,他们会得到自由。”
    这里的选择是,一部分人回到现实,一部分回到矩阵,只不过,他们有可以选择留在现实空间还是赛博空间的自由。而从网民增加的巨大速度来看,看来越来越多的人正在选择进入赛博“矩阵”,越来越活跃的是赛博人格,而现实中的人,正在“巢穴化”。
更有意味的是,多媒体影象时代的虚拟空间,早已经不仅仅是影象。美国林敦公司开发的游戏《第二人生》,直接参与了现实建构、现实活动和现实互动,直接进入“扩增现实”的操作层面。客体心理化——从人生如梦到人生即梦,从明喻到提喻,即虚拟从一种言辞上的比喻修辞,直接成为以部分代整体的意象。
马克·斯波特在《第二媒介时代》中曾经阐述过这样的“受到质疑的现实”[7]以及后现代人格的出现,在客体心理化和主体投影阿凡达越来越明显的同时,主体的消失也越来越加速。主体的退隐和消失是人们对现代性探索的一个重要内容[8]从笛卡尔的《方法论》到海德格尔的《存在与时间》,主体都不假思索地被视作讨论的立足点。然而,这种不假思索性自现代以来逐渐丧失,人类为自己设计未来图景的框架似乎已经动摇,而一个新的框架又尚未出现。
而新媒体空间似乎开始成为新的框架,那个主体性日益退隐的现实开始虚化,而赛博空间中的赛博人格,开始越来越活跃。

3、当代密索斯被构建?——神秘或玄妙化的世界再圣化
 
对世界的科学描述,我们早已经作为常识而烂熟于胸,同时,也因失去世界的密索斯叙述而万般无奈或者索然寡味,而世界的复杂和混沌,在新媒体的多次元空间中,一切并非、也不再是科学思维所届定的那么清晰和明白,世界图景玄妙而神秘,诸多科学界外的事情被重新展示,科学的边界被意识的边界打破,世界按意识重组而不是按客体属性规定的面貌重组,宇宙图式不按科学规律而是按密索斯的故事来展开,世界因而重新具有某种复杂难料的无边界的宏大感,世界重新变得神圣和人无法把控的特点越来越明显。
人重回神话世界的企图和精神的自为伸展衍生,已经在部分人群中演示并接受,新的需要和人存在在最早期的原始心理动能,在寻找新的出口。这其中还包含西方借魔幻描述的神话世界,在《哈利·波特》,《魔戒》等。但丁《神曲》等文本也被改编成新媒介的动作游戏,哲学与形式,正成为这些影象的最大诗意所在。
所以,新媒体时代的世界图象,已无关乎第一媒介时代图象对生命流转、德行时空、情感分层及社会群落的规约,而是以人的多样性想象、人的生命延伸和对无垠空间的纯粹想象命名和分割为特征。这似乎跟原始神话的心理动因更为接近。
 
4、非有机生命被双面化——赛博空间蛮荒图景中人存在的巨大空洞和永恒肉身的碎片
   
正如在无数游戏图景和世界里,以及《第二人生》这样跨现实与虚拟两界的世界里,这个广大无比的赛博空间所展现出来的,大多数无边无际的空间,都处于蛮荒的无人境界,在《第二人生》里所看到的大多数区域,大部分建筑,也都是无人区,只有自己的阿凡达,在这些空旷的空间中行走和漫游,不见一个人影,自己的影象投影——赛博人格阿凡达,带着自己长长的影子,奔跑在无人的疆域。而在游戏中,更可能是荒无一物的灰色荒漠,无尽头的远空间,只有身边小范围或者面前的光亮,照着自己的赛博格身影,只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沙沙地在寂寥的广大空间中发出声响,听见自己的呼吸声,沉重地呼吸着。
赛博人生可能是一个局部非常热闹的人生,更大的可能跟人类第一次认识到无限的宇宙时的感觉一样,将面对那种无边无际的恐慌,那个无限广博的空间让奔跑者非常心慌,四处寻找标记,一切与赛博荒漠区别的东西,寻找“有”,和“物”,来获得人自身的认同和填补自己存在的巨大的空洞,甚至碰上那些面目奇怪,本性凶险的怪物,都成为奔跑者的目的,遭遇这些“有”,击灭它们,或者被它们灭亡,然后满意地重新开始。这样的灭亡,也成为确认存在,确认意义,消除空洞的事物。
这些飘忽的影子无法“落地”被世界所关注、被研讨,也正是因为他们无限飘忽而没有肉身的特点。跟第一媒介时期的六道轮回不一样的是,六道轮回图的世界图景,是以肉身实践为土壤和根基,是从血肉中生长出来的,所以带着生命的沉重的分量。但是赛博空间的这些非有机生命,则是虚中之虚,它甚至都无关愿望。
而在另一些网络门户及交往的赛博空间中,生命意志是最大化的,赛博空间中挥之不去的性意象,女人,宴飨,寻欢作乐,集体宣泻性批评、个人叙事的爆炸,都无非是最强大的本能的生命冲动,在另一方面强化着赛博格的人身投影和叙事。
然而,无论怎样的赛博人,都是永恒的影子,是瞬息万变的赛博人格的迷失,赛博空间始终漂浮着无数的赛博人格的魅影、碎片和垃圾,有如太空中飘浮的物体,永远不会消失,却可能从未为人看见,对另一些视点来说,也就从未存在过。肉体的个体性消失之后,赛博人格会一直存在,在飘忽的赛博空间中不灭。犹如人脱离肉身之于地狱与天堂。被科学和理性思维终止的地狱与天堂的人存在的轮转之地,被赛博空间打通。这或许就是为什么赛博空间充满了再圣化世界图景的原因。
 
5、扩增现实里 “赛博人格”的意义
 
无限广延的点,向四面无限延伸的时间和空间,如同叔本华所言:
 
“太阳自身却是无休止地燃烧着,是永远的中午。尽管那些个体,理性的那些现象,是如何象飘忽的梦境一样在时间中生灭,生命意志总是稳保有生命的,而生命的形式又是没有重点的‘现在’”。[9]
 
而在当下的世界里,这个“现在”,已经不是“全神贯注着生命”,而是“全神贯注”着扩增的赛博生命。这也是鲍德里亚所意识到的那个世界:
 
“它们既创造现实的强化形式又创造现实的替代品,但却不能达及现实”。“媒介是奇异的现象,实在不能套用现实和想象这种现代区分”。[10]
 
只是他的“不能达及现实”这点上,仅只能局限在影象这一级层上,《第二人生》早已推翻和颠覆了他的说法。
这个“全神贯注”着扩增的赛博生命的事实,是我们已经不能不注意到的现象,如果忽略这一点,无法在人类学视野中完整地讨论当下人的生存状况及媒介所呈现的当下人精神的宇宙图式。
从原始神话的神祗时期,到荷马史诗的英雄时期,到理性时代的人的时期,到当代以反讽文化为主要特点的颓废时期,每一种状态和人的精神层面都在不断地更替和演进,旧的时期的形式走到最后和终结,必定为新的形式和新的时期所取代。(17)
新媒体扩增的现实、赛博人格和文化“再圣化”的端倪,目前有可能被低估了。
媒介新时期新媒体所创造的当代神话,赛博格与古代神话与神祉的特点和关联,值得继续探讨。
 
作者简介:
何炜,四川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联系方式:hewei69@163.com
 


[1]见附图。
[2](美)马克·波斯特《第二媒介时代》,范静哗译,南京大学出版社,2000,15页
[3]参见鲍德里亚《仿象与拟真》(1981)》(Simulacres et simulations,1981;Simulacra and Simulations, 1994)》
[4]叔本华著《作为意志的表象的世界》,商务印书馆,1982,第2页
[5]同上,第24页、第26页
[6]Jean Baudrilltard,The Perfect Crime, Verso, 1996
[7]同注2,第34、51页
[8]德)毕尔格《主体的退隐》,南京大学出版社,2004
[9]同注4,第192页
[10]同注2,第30页
附藏画《六道轮回图》、大足石刻《六道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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