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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物作为社会交流符号的诸种类型

作者:赵星植  来源:《江苏社会科学》2013年第6期  浏览量:5421    2013-12-29 10:27:21

 

  
【摘要】礼物就是一种符号,送礼过程就是一种符号表意的过程。在当代,礼物符号无论是形式还是其表意环节都出现了流变。面对繁多复杂的礼物类型,雅柯布森的“符号意指过程六因素”论为解决礼物符号的归类问题提供了理论基础,:礼物符号应当按其内部主导功能的偏倚性进行重新分类。由此,自我礼物,关系礼物,虚拟礼物,仪式性礼物,言语礼物,诗性礼物等都囊括进礼物符号学的研究视野。由内向外,从自我到他者,再到整个社会文化都离不开礼物交换这个根本命题。那么,礼物符号学关切的就不单单是“物物交换”,而是整个人类社会意义交流的实践性问题。
 
中国是一个礼品需求旺盛的国家从数据上来看,中国礼品产业研究院于2011年应用国家统计局、商务部、行业数据,对礼品行业进行了个体与团体分类统计测算,得出目前国内礼品市场的年需求总额在7684亿元左右[1],可见中国礼品需求之旺盛;此外,中国礼品行业产值的增长速度也惊人,数据显示2006年中国礼品行业产值约1750亿,2010年礼品业达到3000亿增长20%2011年行业仍保持稳定增长态势,产值规模创新高,达到3600亿[2]从内容上来看,当代礼物市场种类繁多,远远超出了传统礼物应有的模式,日用品,工艺品,土特产早已不在“新鲜”,数码产品,虚拟礼品、奢侈品、定制礼品,甚至车子房子在现在都可以当做礼品用来交换;更值得讨论的是,礼物交换作为一种普遍交往逻辑,礼物本身很有能不必带有功利关系,因此,送给自己的礼物,言语礼物等等则不得不拉入日益庞大的礼物符号系统之中。
面对如此庞杂的礼物系统,我们未免有些许迷茫,究竟什么算是礼物?如果礼物作为符号,那么其符号边界又在哪里?为解决上述问题,我们则必须跳过传统礼物的分类框架,从符号层面来对礼物符号的诸类型进行整理和分类,才可能从意义层面也即实质层面把握礼物类型,理解“礼物”本身的含义。本文试图借用雅柯布森(Roman Jakboson的“符号六因素理论”,并且根据礼物符号的自身特性进行改造,将礼物的类型按照“六因素”论进行划分,以期对礼物的符号结构有个更清楚的认识。
 
一、雅柯布森“符号六因素论”
 “符号是携带意义的感知:意义必须用符号才能表达,符号的用途就是表达意义”[3]。如果按照赵毅衡教授所给出的“符号”的定义来反观礼物,我们就会发现礼物是也是一种符号,礼物携带意义,送礼过程也就是一段符号传达的过程[1]。具体来说,(1)礼物的符号载体就是礼物本身如各式各样的礼物类型,我们将在下文着重讨论;(2)其所携带的意义多种多样,例如为了表达友情、爱情、亲情,是人情维度;为了委托别人办事,是关系维度;也可以是表达一种仪式感、礼仪感,是情景场合维度;更可以是送给自己的礼物,进行自我表意,是主体维度……(3)送礼作为一段符号表意过程,其符号表意方式也根据具体语境而有所不同,正如《礼记·礼器》所云:“君子之于礼也,有直而行也,有曲而杀也,有经而等也,有顺而讨也,有摭而播也,有推而进也,有放而文也,有放而不致也,有顺而摭也” [4]
将礼物作为一种符号来研究时,其意义范围则得到了广泛的扩大,礼物的符号类别也因此不断扩展。这是由于礼物的本身的符号特性所决定的:礼物首先是“礼”,然后才是“物”,可以说礼节、礼仪等社会意义规约的内容,大于礼物的使用性功能;更直接地说,礼物的重点在其符号意义,而非物质载体。那么如何将庞大的礼物系统进行有效的划分呢?
   雅柯布森的“符指过程六因素分析法”,可能为我们对礼物符号系统的划分提供了一条新的路径。雅柯布森在《语言学与诗学》(Closing statement: Linguistics and Poetics,1958)一文中认为一个符号文本同时包括了六个因素(见图1),并且这个六个因素在符号文本中并非是平衡分布,符号文本会侧重其中某些某些因素,从而使符号文本出现不同特性,同时会导向不同的意义解释。特别地,当文本让其中的一个因素成为主导时,就会期盼某种相应地特殊意义解。符号本身对意义的解释并不是完全被动,任凭接受者任意处理。符号携带着各种标记,推动着解释着往某个方向解释。
   按照雅氏的理论,符号表意过程被作为一个系统加以分解,各个因素相应与传达过程的不同功能,构成一定的“功能序列”[5],而当不同的功能在此序列中属于支配地位时,符号文本就会出现不同的符号特性。该理论给礼物符号类型研究带来重大启示:形态各异的礼物符号之间的差异并非是一种截然不同的质的差异,而是在同一礼物符号传送过程中功能地位转换而导致的差异。这就为我们在这纷乱复杂的“礼物世界”中理清其门类及其各种特性找到了头绪,下文试图借用“符号六因素论”为礼物符号诸类型进行梳理与归类。
              1 雅柯布森“符号意指过程六因素”图示[2]
                                 
二、礼物符号诸类型探析
(一)“情绪性”作为主导功能的礼物符号:“自我礼物”
根据“六因素论”,当表意过程侧重于发送者时,符号文本出现了强烈的“情绪性”。在语言中,最明显的就是感叹语,或“以表现性姿态展示其愤怒或讥讽态度”。雅柯布森指出,表现功能不一定靠文本中的感叹,实际上在文本各个层次上,如语言、语法、词汇等,都表现出情绪功能。赵毅衡则特别强调“伴随文本”也会推进某种解释[6]
大多数礼物都有其物质客体的属性,其自身不易表现出情绪性特征。物有生命或有意义,是人作为主体赋予的,因此,礼物的情绪性特征表现在送礼者本人,或者送礼者强加在礼物的副文本上。该类礼物最大的代表,即所谓“送给自己的礼物”,我们将其称作“自我礼物”(Selfgift)。给自己购买物品,或者通过其他手段为自己获得自己想要的东西,很有可能不是礼物,而是商品,或者日用品。“送给自己的礼物”之所以是礼物,是因此送礼者本人将礼物卷入符号文本中,通过文字叙述、图片等多种手段将物品转换为赋予“礼物意义”的物品,在此符号文本中,符号发出者在文本中表现出强烈的情绪意义。尤其在新媒体时代,最常见的就是微博主(Micro-blogger)在自己购买了物品后拍照,将物品或符号载体转化为微博文本,然后再配上文字说明自己购买此物的理由,如“为了犒劳自己”,“安抚自己”等等。
作者在新浪微博上搜20121229一天的微博,发现以“送给自己的礼物”为题的微博多达 2,843,138 [7],可见这种礼物类型在现代,特别是新媒体时代已经不是少数。“自我礼物”应当作为礼物的基本边界,因为它表明了物-符号之间的滑动可能性,买给自己的物品,很有可能是商品或日用品,是否作为礼物,只能靠接受者解释;在“自我礼物”中,符号接收者就是符号发出者,因此他将其解释为礼物,才将物赋予了“礼物”的特别意义,而成为礼物。
   可见,“自我礼物”最大的特点就是礼物的送者与接收者是同一个人,在此,礼物是所以是礼物必须通过多种手段将物品叙述为礼物,将物上升为“符号物”(Symbolic goods)[3],礼物的附文本因素由此携带上送礼者强烈的情绪性。自己将物品称呼为“礼物”而非其他,这不仅仅是文字替换游戏,而是一种思维系统的转换——礼物的逻辑。礼物有一套馈赠与还礼的规则与流程,即便是“自我礼物”也不例外。“自我礼物”的回馈方式与传统礼物不同,因此它导向人的内心:这种回馈方式很可能是努力使自己做的更好(工作、学习、生活等等)从而对得起自己送给自己的礼物,或者降低因为花钱而带来的罪恶感等。总而言之,送礼者将自己的物品通过一系列符号叙述策略将物品符号化为“自我礼物”,其作用还是在于获得自己内心的一种回馈机制——夸示、激励、赎罪等等,无论自身最后以什么样的心态接受了“自我礼物”,这种特殊的礼物流动过程已然形成。
 
(二)“意动性”作为主导功能的礼物符号:“关系礼物”
当符号表意侧重于接受者时,符号出现了较强的意动性(Conative,促进接受者做出某种反应。其最极端的例子就是命令、呼唤句、祈使句等。宽泛的说,“意动性”是礼物符号的本质属性,“有送有还”是礼物交换过程的应有之义——当收礼者接到礼物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开启了回礼的过程。礼物本身就强烈暗示了接受者做出具体的行动。
特别地,某些礼物符号是极度偏向于收礼者的,促使收礼者作出相应反应,在这里我们姑且称之这类礼物为“关系礼物”(Relational Gift)。需要指出的是,这里的“关系”特指“熟人社会”、“关系社会”层面上的意义。例如,新人结婚使送给亲友的喜糖与请帖,二者共同组成邀请亲友参加其婚宴的礼物。在这里,收礼者并不关心喜糖是否好吃,而是关心收了喜糖与请帖后,什么时候什么地点去参加婚宴。其实,喜糖上一个心目的“??rdquo;字已经充分表现出来该礼物的意动性,收礼者在接到礼物的当下,已经开始关注回礼的细节。
人情、关系、熟人社会,在中国是一种文化常态现象,“托人办事”为表达感谢而适当送礼,这在中国非常普遍。礼物不仅能够表达友情、亲情、还在许多时候扮演着社会交际、商务关系、关系融通的角色。因此,在关系社会层面,礼物的意动性特点则表现的尤为突出:原本仅仅是点头之交的“熟人”(Acquaintance),突然带着礼物前来,收礼者则不得不对礼物做另一番解读;其次,在此情况下,礼物所含有的“价值”含量也带有强烈的意动性,非熟人送了一份与人情分量不成比例的礼物,恰恰成为了“意动性”的标签,促使收礼者必须对礼物作出相应的反应。
我们发现“意动性”其实是礼物符号的一般属性,许多礼物本身就暗含了要求接收者做出相应的反馈性动作。更为重要的是,这类礼物的“意动性”标签,在当代有越来越溢出的趋势:本来礼物的符号价值应当高于其实用价值,因为礼物重在表达的友谊、礼节等意义维度,而在当代,许多礼物的实用价值远远标出,大大超出了礼物的“符号价值”的边界。送礼“适当”而非“失当”,如果“礼物”的符号价值与实用价值的偏差越拉越大,这会导致礼物无限向“送贿”的范畴接近,此时这就不是送礼的问题,而是腐败的问题。
由此看来,“意动性”主导的礼物符号因当在符号学界引起足够的重视,因为这可能会解决中国传统文化中的一个尴尬问题:中国是一个极度重视礼节传统的国家,送礼必不可免;但是如何与腐败、行贿拉开差距来?标准不能定的太窄,不然人心惶惶,如同“送礼等于犯罪。如国家广电总局最新出的通知要求“各级电台电视台立即删除含有渲染‘送礼’内容的广告”,其原因是“传递了不正确的价值观,容易助长不良社会风气”[8]……这就是典型的例子,需要指出的是并非的礼物都导向腐败,送礼习俗中国自古以来就有并且作为文化传统而推崇,《礼记.曲礼上》云“来而不往非礼也”[9],礼物怎么就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可能的原因是礼物的实用价值与符号价值严重呈现严重不平衡的趋势在当代几乎到了变异的地步,这使得社会评价体系不得不重新订立其标准而产生“评价漩涡”[10]:我们无法调和“礼尚往来”、“礼仪之邦”的传统观点与“送礼就是不良风气、腐败”的现代观点的双重标准。而礼物符号学就是要处理对送礼现象的评价体系冲突这个重要问题,我们必须理清礼物的符号边界,理清礼物在符号价值与实用价值之间的滑动范围与标准,否则,我们就无法面对我们的文化传统在当代的冲突与矛盾。
 
 ()“交际性作为主导功能的礼物符号:“虚拟礼物”
   雅柯布森指出,当符号表意侧重于媒介时,符号则出现了较强的“交际性”(Phatic),这种话语的目的似乎是纯粹为了保持交流畅通,或者说保持接触。最短的例子是打电话时说的“喂喂,你听的见吗?”此时说的内容无关紧要,“发话的目的并不在于传达信息、表达思想和情绪”[11],文本的用途是占领渠道。雅柯布森还进一步指出:“这样一种用于保持渠道畅通的机制,可以在一种慷慨交际的礼仪程式中展示出,还可以在所有旨在延长时间的对话中展示”[12],而前者显然对应了我们即将讨论的礼物符号的交际功能。
礼物都有交际功能,但是绝大部分礼物除了交际功能以外,还表达着其他各式各样的意义;而重要偏向于媒介的此类礼物之所以具有“纯粹交际性”,其原因就在于它除了用来交际以外,并不具有其他任何含义,礼物本身(内容)是什么,已经不再重要。
如“伴手礼”,到亲切朋友家串门所携带的礼物,在此送礼双方都不在意礼物究竟是什么,或者价值几何,重要的是“保持友情长存”的那份心意。还有更为典型的例子是伴随新媒体时代、社交媒体(Socialmedia)盛行的虚拟礼物(VirtualGift[4]。社交空间中的虚拟礼物,是模拟现实世界创造出来的像似符号,如鲜花、蛋糕、玩偶、戒子等等,也有可爱俏皮的动画图像等。这类礼物并不像游戏世界中的虚拟礼物,因此它们出来用来交际以外很少带有实用功能。这类礼物的出现就是占领渠道,保持情谊,是虚拟空间中人际交往的持续。
   值得一提的是,虚拟礼物在社交网络发展的今天已经发展成为一种虚拟礼物产业链,中国大陆最大的三种社交网络形态——腾讯QQ人人网,新浪微博[5]——都发展了各式各样的礼物馈赠系统。在现代社会中,人们受工作、技术(特别是网络技术)的控制,往往处于孤立的状态,能够定期进行社交活动的机会越来越少;因此,有更多的人借助与虚拟空间,展开虚拟礼物交换。可以说,虚拟礼物的出现,使得“礼物”之“物”的维度进一步消失,而转向其对符号意义、媒介意义的倚重,礼物的边界再次拓宽——礼物不必再需要实际物品,而是人际关系的符号。
   虚拟礼物的盛行使我们看到,“纯粹交际性礼物”的偏移媒介性特征使得礼物交换向夫曼(Erving Goffman意义上的“日常生活仪式”方向上转移。他就在讨论礼物交换关系时曾说,“礼物交换,就如同日常生活中言语礼仪交际一样,就是另一种形式的嘘寒问暖,它们都是一种仪式行为,通过这种仪式行为,一段关系的价值在一段时间内得到交流与巩固。因此,礼物作为一种‘关系符号’(Relationship signals)的功能存在。[13]由此,礼物成为了日常生活中不可缺少一部分交际方式;而在现代社会,这种以“礼物交换”为主的日常生活交换模式延伸到虚拟空间,成为了除了言语交际(如网上打招呼)之外的另一套交往逻辑。
              
(四)“指称性”作为主导功能的礼物符号:“仪式性礼物”
   当符号表意侧重于对象(Context)时,符号则出现了较强的“指称性”(Referential),或外延性(Denotative),此处的对象可以当做“语境”或“环境”来理解,正如李幼蒸所解释:“指称功能,即对环境对象的描述和判断。一切被指陈者均存在于环境中”[14]。此时符号过程明确以传达某种明确意义为目的:符号的“对象”就是意义所在,意义明确地指向外延。
   仪式性礼物(Ritualgift)是此类型的代表,礼物的这一类型就出现在各种仪式性场合,例如百日宴、成人礼,升学宴、婚礼、升职宴、葬礼等等,可以说人生的各种“过渡仪式”(Ritesofpassage)都有礼物相伴。这类仪式性礼物符号明确地指向了“对象”,也就是说,在仪式性场合,送礼的目的非常明确就是因为为了纪念某种仪式。各种仪式有各种仪式的规定与约定俗成的传统,从而送礼者对礼物的选择也是根据这些规约的传统来进行的。因此,在特定仪式场合,送礼的意指含义是极度明确的,直接指向了场合、情境本身。
     中国是一个极度重视礼仪传统的国家,各种仪式有各种礼数,当然在不同的场合,礼物的指向性也是极度明确的,也即社会传统与习俗规定了在什么样的仪式送什么样的礼。以古人结婚的送礼原则为例,学者李安宅在研究了《礼记》与《礼仪》全文后,归纳了古人议婚的手续及其送礼原则:“遣媒通辞(下达),用雁送礼(采纳),执雁请问女子名(问名);议婚人问名的时候女家之长要用醴于宾(醴宾);问名而后,卜而吉,则反告女家(纳吉),这时候也‘用雁,如纳采礼’。纳吉而后,男家更送黑红丝一束(束帛)和鹿皮一对(俪皮)与女家,叫做“纳徵”…..”[15]我们可以看到,在议婚阶段的每一步,都有相应仪式,与仪式相伴的是各种约定俗成的礼物。
可以说,这种仪式性礼物所传达的意义是极度明确的,收礼者做过多额外的解释,因为对象本身决定了该类型礼物的意义,也直接指明了外延。因此,此类礼物是极度“窄幅”的,因为其仪式性要求就决定了礼物的选择范围非常窄小,礼物标新立异反而会冒犯收礼者。人的一生从来就不缺乏各种仪式场合,所以,当然也不缺乏此类礼物类型。
 
 () “元语言”作为主导功能的礼物符号:“言语礼物”
   当符号侧重于符码时,符号出现了强烈的“元语言倾向”。“在符号表意中,控制文本形成时意义植入的规则,控制解释时意义重建的规则,都成为符码”[16]。符号侧重于符码,也就是说符号信息提供线索应当如何解释自身。自携的元语言往往来自文本的体裁、风格、副文本等元素上,如果文本讨论如何解释我自己,往往用“你明白我的意思吗?”这样的指示符号来提醒,符号文本自身往往提供了对自己的解释方法。
将“自携元语言”的概念引入礼物的研究范畴,是为了进一步扩充礼物的各种变异形态。因为,如果我们赞成言语交流作为一种礼物交换模式的话,那么“言语礼物”(VerbalGift)是最具有自携元语言特征的礼物。吉·冯(GenVaughan认为礼物交换源于人具有被其他人关心的需求;满足关心的需求可以有很多种方式,可以是物质的,也可以是语言的。即便是物质不能能够满足对彼此关心的需求,一种与彼此联系的需求仍然存在。我将这种需求称为交际需求(Communicativeneed­:一种人际关系的需求。语言是社会的言语物品(Verbalitem,就是用来满足人们的交际需求的。正式因为语言是用来满足人们的交际需求,我们可以将语言当作礼物形式的一种(Wordsasgifts)。例如母亲首先用食品来喂养她的孩子,但同时她也同样用语言来喂养他。而孩子还太小不能以‘物质礼物’回馈母亲时,实际上也在将‘喃喃自语’作为交际礼物‘回馈’于母亲。” [17]从他的原话来看,吉·冯显然是将礼物的范围无限扩大了,如果将一来一往的对话作为礼物交换模式之一的话,那么可以说任何对话形式都是在进行言语形式的礼物交换。
本文并没有那么极端,我们虽然赞成语言可以作为礼物,但是他有一定的边界:符号需要被解释,那么语言什么时候可能成为礼物,这需要发话者与受话者将其解释为礼物。特别地,当发话者在一段对话中,以元语言的形式强烈地暗示他的这段话作为一种价值或观念与对方分享时,而受话者能够感受到并且能够将其解释为是对方送给他的言语礼物(如,对方觉得这话很受用,受到对方的激励,关怀,感恩等等)时,那么“言语礼物”的符号传达过程才能能够完成。由此看来,语言是否能够作为“言语礼物”,这可能需要语境、元语言、人际关系等等附加的维度加以综合判断。
 值得一提的是,“言语礼物”一般是自携元语言的,也就是说发话者一般会明白地告诉受话者“接下来,我与你分享一个故事”、“我认为这是生命的礼物”等等,总之在一段对话中提供种种信息线索,帮助受话者理解,这是一段不同于一般对话的言语。发话者将此对话作为“言语礼物”送给你,那么则需要一些元语言标记,作为提醒;反过来,受话者听到了这些元语言标记后,则以“言语礼物”的模式期待对话的开展,因此,“言语礼物”自携的“元语言”为受话者提供一种以“礼物交换”为交流形式的期待视野。
其实,除了“言语礼物”可能自携元语言外,一些具有事物形态的礼物也会自携元语言,比如有些礼物包装上,直接写到“打开我”,然后告诉收礼者按照特定时间点拆开礼物的某些固定部分。这样的礼物则显得送礼者颇具新意。
 
(六)“形式”作为主导功能的礼物符号:“诗性礼物”
雅柯布森的符号表意六因素理论造成的最大影响就是关于所谓“诗性”(Poeticalness)的解释。他认为当符号侧重于信息本身时,就出现了“诗性”。因此,“诗性,即符号把解释者的注意力引向符号文本本身:文本本身的品质成为主导”[18]。雅氏进一步指出“诗性功能”“通过提高符号的具体性和可触知性(形象性)而加深了符号同客观物体之间基本的分裂”[19]
符号本身出现诗性,是因为符号本身占据了主导地位,符号文本的形式成为意义之所在。礼物作为一种符号,固然是维持人际关系的介质,这是一般礼物符号的基本属性。但是,当礼物本身成为送礼关系的主要因素时,礼物符号也会出现诗性,在此,礼物的形式取代了其所指向的意义本身,形成一种以礼物形式为主导的独特风格,礼物本身成为了某段礼物交换关系中的主导意义。
可以观察到的是,诗性礼物在当代社会中出现的越来越频繁,礼物世界,五花八门,人们在日常生活中总是被各种各样的礼物所包围,如上面分析,有的是纯粹为了仪式,场合;有的具有功利性目的;那么诗性礼物可能不属于上面的所有类,它可能是属于一种特殊的礼物,它得以成功赠送的前提是,馈赠双方不把“物”的实际价值看的那么重要,而在乎的是送礼的形式,礼物的形式代表了送礼人的心意:出其不意,可能更会获得收礼人的好感。例如,恋人之间在求婚或者求爱时将无数个蜡烛摆成各种图案。送一朵玫瑰,一个香氛蜡烛并不稀罕,但是将许许多多地蜡烛与玫瑰有规则地出现在固定场合,礼物的“诗性”就出现了。“诗性的一个重要标记是重复某些要素,让这些重复之间出现有趣的对比形式” [20]。蜡烛或玫瑰的阵型排列,使礼物的形式得到了强调,此刻礼物形式成为主导,送礼者的巧思与心意,也随着这样的“诗性礼物”得以展现出来。
“诗性礼物”不仅仅只是将“礼物形式”成为主导,其实,“送礼过程”成为主导时,诗性也可以出现。例如早前新闻报道,有个男孩为了获得其中意女孩的芳心,在得知女孩当天行走的路线后,该男孩买了无数玫瑰,拜托街上的路人人手一只,在见那个女孩儿以后,每人都将手中的玫瑰送给她。送玫瑰是表达爱意最平常的形式,当整个街道的人重复的将玫瑰送给同一个人时,诗性便出现。“诗性礼物”的最大特点是利用礼物形式本身或送礼过程本身让送礼者印象深刻,甚至终生难忘。“诗性礼物”是否成为艺术,这还有待讨论,但是可以肯定的是,“诗性礼物”因其有浓烈的“行为艺术”色彩及其独特的创意性,是时下喜欢创意的青年们热衷的一种礼物。
 进一步说,在当代许许多多所谓“出格的礼物”、“最具创意的礼物”、“怪异的礼物”其实几乎都是利用了“诗性功能”,无论是使用重复还是其他手段,送礼者总是成功地把“礼物”自身成为这个送礼过程的主导因素。因此,“诗性礼物”可能是对当代所谓“礼物时尚”的一个独特研究视角。
 
三、结语
通过上面的讨论我们发现,“礼物交换”已经超过了单纯的人与人,族群与族群(如后进社会)之间的“物物交换”现象,而是整个社会文化的意义实践活动。从人内传播到人际传播,从物质到非物质,我们都可以从中观察到礼物交换这个一直伴随人类文化的古老命题的存在。也正是因为我们利用了雅柯布森的“符号意指六因素”理论将礼物符号进行归类,才会使传统礼物交换研究跳出人类学的框架,在理论层面和操作层面上同时扩展了传统礼物研究的范围。
礼物既然是符号,那么就应当超越物质的界限,从意义关系的层面来解析礼物的符号结构;而送礼作为一种符号传达过程,符号文本偏倚不同的功能因素,导致礼物符号显示出不同的特性,进而形成不同的礼物类别。需要指出的是,并不是每个礼物只带有一种符号特性,它可以同时包含几种,只不过是说,礼物在某种场合、动机下可能倾向于某种特性并且携带其特别的意义。当然,礼物自身的符号结构所携带的这些特别的意义,是否被接受,这需要靠收礼者的解释与判断。
就礼物的符号结构来看,礼物不仅可以具有物质形式,而且更可能是非物质形式,例如虚拟礼物,言语礼物;礼物是一种关系符号,通过它不仅仅可以与他人(Others)保持交际关系,更可以返回自身(Self),成为自己与社会联系的桥梁,如自我礼物;礼物不仅可以遵从社会、传统与习俗,成为仪式的一部分,它自己本身也可以成为焦点,变成具有诗性的礼物;最后,礼物不仅可以带有强烈指向性,向送礼者发出反馈的指示,它自身还可以说话,携带一套元语言系统。
最后需要指出的是,分类的目的并非是将问题复杂化,而是期望从实质层面理清礼物符号的内部结构,从而在抓住礼物交换以及在当代意义流变的根源性问题。正因为礼物是符号,它可以在符号与物的边界之间滑动,更可以在符号价值与实用价值之间滑动,由此形成礼物的各种变异与多样形态,而这样的变异路线成则恰好为我们了解送礼现象与当代社会意义关系找到了很好的切入口。其实,当我们不再纠结礼物的实物形式,而转向研究其符号形态以及裹携的意义的时候,“礼物符号学”的框架也就形成了。
 
参考文献


[1]符号学奠基人之一维尔比夫人(Lady Victoria Welby)一直将礼物作为其研究关注的重点。她认为礼物的逻辑(Gift logic)应当成为符号关系的构成要件(Constitutive component,而这种意义关系决定了符号意义生产与实践的全过程。参见Susan Petrilili, “Significs, Semiotics and Places of Gift in Communication Today
[2]该图示来自赵毅衡, 符号学[M]. 南京: 南京大学出版社, 2012年. 第178页. 因行文需要本文作者有所修改.
[3] 此处借用贝尔金 (Helmuth Berking) 教授的术语,他认为“礼物只有从物品上升为符号物Symbolic Goods)时,送礼现象才得以发生,参见Helmuth Berking, Sociology of Giving, London: SAGE Publication Ltd, 1999: pp.3-11
[4]虚拟礼物可以有两种分类,一种是虚拟游戏中,虚拟角色之间互相送的礼物,如游戏装备等,需要用大量的现实货币购买,在这里礼物如同现实礼物,承担了游戏空间中的各种功能,如请求帮助,结盟等等,因此这种虚拟游戏礼物,其实等同于现实礼物;还有一种,是本文着重讨论的,是网络社交圈子中,以联络友谊为主要目的的虚拟礼物,如电子鲜花,蛋糕,戒子等,在这里此类礼物是现实礼物的像似符号。
[5]新浪微博最近一次改版后,在页面的右边加入了醒目的“礼物”栏,目前为免费形式,从而正式加入了虚拟礼物系统的大军。


[2] 《2012年-2016年中国礼品行业市场前景调查及投资战略咨询报告》[EB/OL]. http://www.askci.com/reports/201203/2917278154180.shtml, 2012-04-01.
[3] 赵毅衡, 符号学 [M]. 南京: 南京大学出版社, 2012. 第1页.
[4] 《礼记.礼器》。杨天宇(撰), 礼记译注[M].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 2004. 第294页.
[5]赵毅衡编,符号学文学论文集[M],天津: 百花文艺出版社,2004年,第169页.
[6]赵毅衡, 符号学 [M]. 南京: 南京大学出版社, 2012. 179.
[7]新浪微博, “给自己的礼物”搜索页面[OL]. http://s.weibo.com/weibo/%25E9%2580%2581%25E7%25BB%2599%25E8%2587%25AA%25E5%25B7%25B1%25E7%259A%2584%25E7%25A4%25BC%25E7%2589%25A9?topnav=1&wvr=5&b=1,2012-12-29.
[8] 广电总局叫停“送礼广告”[N].新华网. http://news.xinhuanet.com/politics/2013-02/05/c_114625629.htm.2013-2-5.
[9]《礼记.曲礼上》。见杨天宇(撰), 礼记译注[M].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 2004. 第24页.
[10]赵毅衡, 符号学[M]. 南京: 南京大学出版社, 2012年. 第240-241页.
[11] 李幼蒸, 理论符号学导论(第3版)[M]. 北京: 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 2007年. 第492页.
[12]罗曼·雅柯布森:《语言学与诗学》(Linguistics and Poetics)。见赵毅衡编,符号学文学论文集[M],天津: 百花文艺出版社,2004年,第178页.
[13] Erving Goffman, Interaction Ritual, Harmondsworth, 1977.p122
[14]同11.
[15] 李安宅, <礼仪>与<礼记>之社会学的研究[M]. 上海: 上海人民出版社, 2005年. 第41页.
[16] 赵毅衡, 符号学[M]. 南京: 南京大学出版社, 2012年.第225页.
[17] Genevieve Vaughan, For-Giving, A feminist Criticism of Exchange[M], Lamar, Plain View Press, pp. 20-25.
[18] 赵毅衡, 符号学[M]. 南京: 南京大学出版社, 2012年. 第180页.
[19]罗曼·雅柯布森:《语言学与诗学》(Linguistics and Poetics)。见赵毅衡编,符号学文学论文集[M],天津: 百花文艺出版社,2004年,第180页.
[20] 同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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