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符号学论纲
作者:龚鹏程 来源:龚鹏程的BLOG http://blog.sina.com.cn/s/blog_492808ed0102e5iu.html 浏览量:3177 2012-11-07 17:00:33
世界符号学大会,今年选择在中国举行,由南京师大承办,并因此同时举办了第十届全国语言与符号学研究会及首届中国符号学论坛。
明白人一看即知会议的真正意义在论坛。
一九九六年,我在台湾办南华大学,邀李幼蒸先生来做研究员,当时就希望能在世界符号学大会中加入一个中国符号学的论坛或圆桌会议,可惜其事未果。只由我自己联系一批朋友,在台湾成立了中国符号学学会,尚未能参与符号学的全球对话。故如今经由李幼蒸先生等人之努力,终于能办成此次论坛,我心中之感自是甚于他人。
符号学,当然是西方现代发展起来的。但这门学问在中国有个老渊源,尚未被开发出来,以与西方对话,那就是“名学”。
讲到名学,大家很自然就会想到先秦诸子中的名家,最多加上墨家,谓为名墨之学。此学在近代,颇与逻辑、语言哲学相关涉,亦曾被某些人称为显学,怎么我却说名学之资源还没被开发呢?
因为名学?詹唤鲋该?抑??/span>。犹如佛家之禅,不限于禅宗;其净土亦非净土宗才讲。又如道学?詹唤鲋傅兰?/span>,各家均言道,道家特别专注于此,故独擅其名罢了。各家都论名,名家且以此为为专门,但名家以外,诸家何尝不言之?过去只注目名墨这一小块,反而忽略了名学之整体格局,是以所见尚小。
所谓名学之整体格局,包括了名言、名物、名誉、名教各方面。
名言,指语言、文字、记号、标识等关于符号学本身之讨论。过去我在《中国符号学导论》中曾分言、象、数、字四个部分来介绍,于今思之,似还应加入“礼”。亦即车马、舆服、品器、礼仪等用来象征名分、名位,上以明贵贱,下以辨同异的那一堆符号。
名物。物本无名,因人“正名百物”而后才有名。乃是以名对世界进而指涉,所以有名墨关心的指物与名实等问题。名家所谈,主要即是这一部分及一小部分名言问题。
但在这一部分,名墨所言,亦未穷尽,因为还有许多未及讨论的东西。如正名百物之物,就包括了鬼神。宗教中“呼名召鬼,或用符?役使天兵天将以及招魂仪式等均与此有关,理论上还大可驰骋。
名誉,指名声、名望、荣辱、价值、意义追求等等。名有善恶,言有诚伪。君子好荣名而耻恶谥,又担心不朽的问题。因疾没世而名不称,故要立言,要博取美名,要扬名声以显父母,要“一一垂丹青”。中国的史学、社会学,均不能忽略此一内在特点。
过去的研究者受外国“国民性”研究之影响,老是说中国人好面子,跟虚伪结合起来看。不知此非面子问题,乃名誉问题,而又跟欧洲中古时期骑士之荣誉观不同,应予深入比较。
且名与实,在这一层面上,也有符不符合之问题,所谓修辞立其诚、实至名归,名下无虚士等等。中国的人物品评,或“名士“一类对人物之称谓,均属此一领域。
社会上重名声,政治、教化上自然也就重名教。故若将名誉部分视为名的伦理学、社会学,此一部分就是名的政治学。
所谓名教,正是以名为教之意。孔子曾说“为政必先正名,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而民无所措手足”。正名即名教之一端,夫子作《春秋》,而《春秋》以道名分,亦是关乎名教之事。
由名教谈正名,则散名虽可从诸夏之成俗,但刑名、爵名、礼名就须有规范。荀子说刑名从商、爵名从周、礼名从礼经,即属此。为何须要规范呢?荀子说:“王者制名,名定而实辨,道行而志通。析辞擅作名以乱正名,使民疑惑,人多辨讼,则谓之大奸,其罪犹为符节度量之罪也。”也就是说:群言淆乱,天下便绝不可能太平,故须有个规范,犹如社会上需要度量衡那样。
这不仅儒家如此想、如此做,其他各家亦然,只是分流各不相同。儒家是化民成俗式的整齐风俗,折中群言,而衷于圣人或圣王。法家则是要确定谁才是说话的人。说话者(出令者)必须是君,君出言而令随之;若不从令,则刑随之。道家又不然,欲以齐物等观定是非,和之以天倪,以消除语言之差异,是ㄧ种超越的观点。
总之,这部分主要是谈言之是非、言之宜不宜。以此形成之政治,实际上也是名言政治,进行一种符号性的统治,与西方之政治实有根本之不同。因此王朝更迭,新王朝要做的首先就是改正朔、易服色。
凡此名言、名物、名誉、名教,看起来已然极为丰富了,但其实仍只涉及“有名”的部分,若再考虑到“始制有名”前,还有一个无名的状态,则有名之外,尚有无名。
由无名到有名,乃是名的生发史,名的存有论。老子曰:“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无,为天地之根,世界由无到有,故重无更甚于有,以无为道,要求人也应修持到“圣人无名,至人无功”的境界。在语言层面上,则强调无言、默。
道教又不同,设想由无到有的过程中有一个有的原型。因这个原型是一切文、一切言、一切名之原型,所以称为“真文”,乃万文之文,是一切有的开端。因有了这个真文,才能生发宇宙、成就万物,《灵宝无量度人经》将此一原理概括为:“无文不生,无文不成,无文不立,无文不光,无文不明”,正是把文视为一切存有之源的。
过去,鲁索曾设想一种在起源与历史之间可能有一种与后来任何自然语言及人工语言都不一样的“语言”。符号与意义、能指与所指之间的链条,在此中均已无效,只与声音的旋律和音乐性相关,乃是一种表现性而非以精确符号指涉的语言。所以它是活的,不是封闭、固定意指的语言,不能被任何线性语言或命题捕捉或囿限;可是主体与自身、主体与他人、自然与文化、过去与未来之关系却在这沉默的符号上得以被重新理解(详本届会议汪炜《活的语言或沉默的符号》)。
然而,这个设想,早在汉代,道教即已推出。但与鲁索从语言设想者不同,乃是文字,称为“真文”,为一切有为法之基础、成形文字之初文。与鲁索之构思,适成一有趣之对照。
这类对照、对比或对话,自然还可无限展开,我举此为说,略示大纲而止,自然也还疏阔不能尽意,但一点微薄的用心,似乎不难概见:
我国的符号学,基本上仍处于吸收消化阶段,裨贩西方学术信息者多,能在西方论述基础上再予拓展或应用已属难得。运用符号学方法或以符号学视野来处理我们本国事物、数据,遂成为可喜之方向。然而,我意仍不止于此,还想如西方人发展其符号学那样,把中国名学体系或传统揭扬出来,以与西方做些对观。一九九一年出版《文化符号学》以来,一直朝此努力,但精力所限,涉及者少,只谈了一部分名言问题而已(事实上国内符号学者主要也只在言名方面用功),名物、名教、名声,乃至无名方面,尚未遑致力,故特举此论纲,以待方来。
到学术论坛讨论
好文章总是百读不厌,赶紧收藏分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