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理论研究

阿斯·考里斯马基电影《火柴厂女工》中的音乐(王晓明译)

作者:佩基拉  来源:本站原创  浏览量:10343    2009-08-30 09:43:46

                                          (芬兰)艾尔克·佩基拉  王晓明译

 

阿斯·考里斯马基(Aki Kaurismäki)出生于1957年,他是芬兰的一名电影导演,除了在本国,他在其它国家,尤其是法国、德国、日本都享有很高的声誉。《没有过去的人》是他最为著名的作品,此片曾于2002年戛纳电影节上荣获评审团大奖和普通评审团奖。在这里,我将以其早年的一部自编、自制、自导的电影——《火柴厂女工》,作为他诸多电影中的一个例子予以分析。这部电影被认为是他的“无产阶级三部曲”之一,另两部分别是《天堂孤影》和《升空号》。《天堂孤影》讲述的是一位垃圾车驾驶员和一位商店出纳员之间发生的爱情故事,《升空号》反映的是失业问题。 [i][i][]

阿斯·考里斯马基接受了电影评论家卡尔勒·斯蒂文(Kaarle Stewen)的一次采访,这次采访激发了考里斯马基编导《火柴厂女工》的想法。斯蒂文认为,芬兰电影制作缺乏有价值的主题和剧本,阿斯·考里斯马基并不赞同,他声称他可以制作任何主题的电影,甚至可以以一根火柴作为主题(引自Bagh 1991:6~8)。三年后,当阿斯·考里斯马基开始新的影片项目计划时,他与斯蒂文的这次谈话再次回到他的脑海。写剧本时,他开始浮想联翩:“火柴棒,它们不是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那么,是谁制造了它们?也许是某个女孩;那一天的工作结束后她将前往何处?可能是回家;谁又将在家里等候呢?或许是一个变态的继父”,诸如此类。阿斯·考里斯马基同时也承认他运用了一些元素,也借鉴了他童年时听到过的一个童话——安徒生的《卖火柴的小女孩》。 [ii][ii][]

安徒生的童话讲述了寒冷的平安夜里,一个小女孩在大街上卖火柴的故事。她很想取暖,就坐在人行道边上擦亮了火柴。在摇曳的火柴光的幻觉中,她看到了自己已故的祖母,于是不断地点亮火柴,直到把火柴擦完,盒子空空。第二天早上,当她在路边被人们发现时已经冻死了,然而,她的脸上却挂着一丝幸福的微笑。这个简单的故事背后隐藏着一种宗教思想:人世间所遭受的一切痛苦最终将会在欢乐的天堂里得到补偿。在某种意义上说,阿斯·考里斯马基却彻底颠覆了这种观念。他的主人公爱丽丝,也遭受着痛苦,然而与安徒生笔下的女主角不同的是,她再也不能忍受这种痛苦,最后反而将那些折磨她的人一一毒死。

 尽管剧情很凄惨,但这部电影却是一部悲喜剧。在某种程度上,既感伤又忧郁,它讲述了一个贫穷的工厂女工被周围的人虐待的故事。爱丽丝活在一个不幸的世界里,一群冷酷自私的人围绕在她身边,甚至连她的亲人对她都很残忍。例如,爱丽丝用她的一部分工资买了条新裙子时,她的父母为她的自作主张气得发疯——即便是她在赚钱供养他们。爱丽丝的继父骂她是个“婊子”,她的母亲也命令她立刻把裙子还回去。在另一个场景中——工厂的更衣室里,爱丽丝试着对一起工作的女伴吐露心事。她倾诉着自己的困扰,可那个女人却面无表情,漠不关心,继续抽她的烟。爱丽丝喋喋不休地诉说,那个女人只是一味地草率敷衍道:“啊,哦,真的嘛!”然后就离开了更衣室。不久,爱丽丝经历了一次流产,住进了医院。她的继父去看她,没有表示半点同情,只是一味的指责她给整个家庭蒙羞,并残忍地命令她离开这个家。

尽管这部电影里包含了几个悲剧场景,但他们几乎都含有喜剧元素。其中之一是工人阶级模式化行为的夸张描写。首先,爱丽丝和她的整个家庭都经常抽烟。其次,这家人在吃饭时,总插入一些滑稽性的元素。比如,当全家人喝汤时,这位母亲用她的汤匙偷偷地从爱丽丝的盘子里舀走了一片肉。这家人喝很烈的酒(不是啤酒)来配菜也显得很可笑。除了这些模式之外,还加进了一些荒唐的元素。例如,爱丽丝的继父去医院探望她时,只给她带了一个橙子作为礼物。

总而言之,这个故事虽然是一个悲剧,但人物夸张的行为说明了并不是每件事都像它看起来那么严重。一个贫苦女工的故事本来并没有多少稀奇:这名女工和一个男子一夜欢娱后就怀孕了,接着又流产了。在遭到她的爱人和父母的抛弃后,她最终选择用老鼠药谋杀了他们所有人。然而,电影运用大量的夸张手法和后现代的反讽,制造了幽默。观众并没有嘲笑爱丽丝的意思,但在整个故事中,电影的艺术手法使这样的陈腔滥调本身变得很可笑。 

电影的配乐 

除了略带幽默感的悲剧形式之外,观众的注意力还时常被电影中的音乐所吸引。电影中的配乐主要由上世纪60年代的芬兰摇滚乐和探戈舞曲组成。然而,与当时好莱坞电影不同的是,这部电影几乎没有画外音乐。所有的音乐线索都具有叙述性:声源都在画面中,或来自一个自动点唱机,或来自一支乐队的现场表演,这种音乐成了叙事的一部分。

在这部电影中,音乐的使用非常有趣。我们听到的大多是上世纪60年代的老施拉格和抽动吉他歌曲。这些歌曲会自然而然地让人联想起与那个时代有关的许多文化和思想。同时它们也引出了一个更深刻的问题,就是如何使用先存的音乐,音乐又如何影响电影的叙述?以及我们以何种方式来理解它?影片中展开的这些的问题,音乐似乎给出了某种连贯性的回答。虽然《火柴厂女工》中的歌曲有不同的来源,但它们似乎都很契合这个故事。对观众来说,这些歌曲和电影结合成了一个统一整体。那我们又该如何解释这个意义上的连贯性呢?

相比而言,电影音乐研究中,很少涉及到电影中的流行音乐对观众的影响。迄今为止,电影音乐学者大多把注意力集中到电影提供的经典(或者是伪经典)乐谱上。例如,在克劳迪·高伯曼(Claudia Gorbman 1989)的一部很有影响的著作《闻所未闻旋律》中,虽然附带提到过摇滚乐的使用,但主要讨论了20世纪30年代到80年代好莱坞主流电影中配乐的使用和影响(也可参见Kalinak 1992)。关于电影音乐在历史,美学和技巧方面的大部分书也主要侧重于论述特定电影中的配乐(例如,Prendergast 1992;Brown 1994;Hickman 2006)。卡萨比恩(Kassabian 2001)曾讨论过流行音乐和老歌,他强调观众情感的认同过程。在这里有两本书值得一提,它们都与电影中的流行音乐有关(Inglis 2003Wojic 2001)。在培根(Bacon)的书中也有与电影相关的其它艺术,其中就有一个很有意思的章节,介绍了电影音乐的历史,还特别强调了流行音乐(2005253-290)。卡尔雅(Kärjä)的书中关注的是20世纪50年代到60年代芬兰电影中的摇滚乐。关于流行音乐和电影,影响最为深远的著作可能是杰夫•史密斯(Jeff Smith)的《商业声音》(1998),这本书解决了许多与营销有关的问题。

     在这里,我试图用一种与众不同且有说服力的方法来解释电影中的流行音乐。就某一部电影来说,其中使用到的老歌会对观众理解电影叙事产生影响。根据情节的需要,我将按照时间的顺序进行,忽略那些歌曲在其中仅仅充当“墙纸音乐”的电影(例如,阿尔奈和爱丽丝在一家高档餐厅就餐时,钢琴爵士乐就仅仅作为背景响起)。在这样的场景中,音乐只是充当了另一种情节设计的元素,并没有直接影响到电影叙事本身。而我的注意力主要集中在那些影响电影叙事的音乐场景上。 

鲜明的曲风 

与大多数电影不同的是,《火柴厂女工》没有主题曲。相反,它以无声开始,接着,一句箴言出现在屏幕上:毫无疑问,在森林中的某个地方,他们因饥寒交迫而死。紧跟着是一段长长的制作火柴的纪实镜头(大约4分钟)。故事发生在一个类似工厂博物馆的破旧厂房里,各种类型的机器设备呈现在观众面前。拍摄开始,一块儿块儿木头进入镜头。接下来是木头经过不同的机器,直到最后在传送带上变成了火柴。在这个纪实镜头里,我们听到一些“具象音乐”。在这种情况下伴随的是真正的机器声响。从电影角度出发,声音随时会发生改变。这种音乐噪音取代了原本的主题曲,也增加了一种潜在的现实感,并且还为这个发生在工人阶级环境中的故事奠定了基础。

影评家爱普·海伦(Ilpo Hélen)认为,场景的功能是将主人公置于社会机器之中——如游戏中的人质,强调审美陌生化(Hélen 199117 )。作为一个乐评人,我更倾向于西奥多·阿多诺(Theodor W.Adorno)理论中的“文化产业说”(Adorno 1990[1941])。根据他的观点,工厂工人下班回家,他们太疲惫了而不愿意专心致志地欣赏音乐。相反,他们更喜欢流行音乐,这类音乐可以麻痹他们的思想和情感,帮助他们缓解第二天的工作压力。从这种观点出发,场景中的工作环境为观众之后所听到的轻松的流行音乐作了铺垫。

在这背后是一种审美的弱化和一种机械化的表达,考里斯马基解释为:“大体上讲,机器比演员更合适也更容易对付,因为机器可以机械化操作,而演员富有感情。而且,不幸的是这往往让他们流露出自我。但是在他们的狂热中,可能比起机器,他们带给电影更多的东西——即使我对此有所怀疑”(引自 Bagh 1991:11)。

梦幻仙境 

我们第一次听到音乐,是在爱丽丝穿着她的新裙子去跳舞的情节中。紧接着是一个发生在家中的小插曲:爱丽丝正准备着晚餐,她的家人在观看黄金时段的电视新闻。在这个场景中,我们听到很多关于杀戮和死亡的报道:北京,中国政府平息了天安门广场上的风波;俄罗斯,西伯利亚铁路沿线的煤气管道爆炸,大概有700名乘客伤亡;伊朗,宗教领导人阿亚图拉·霍梅尼(Ayatollah Khomeini)逝世。就在这首曲子开始前,我们还听到电视机里传来一个愤怒的女性声音:“…这届政府的反动行为导致成千上万的人民丧生…”。此后,我们才听到仙境探戈的序曲,它由手风琴独奏,乐队伴奏。一首关于遥远乐土的歌曲开始了。这个突变极具讽刺意义:电视新闻报导了现实世界的种种不幸,与描写虚构乐土的歌词形成了鲜明对比。

镜头移动到舞会大厅,一位男歌唱家用深沉而洪亮的声音歌唱那片幸福而遥远的乐土。在那里,所有的苦恼都被遗忘。歌曲中的“我”却陷入了现实的困境之中,无处可逃。对他来说,到达那片乐土几乎是不可能的,正如飞翔之于他: 

“飞越大海,那儿有一片乐土,那里海浪轻轻亲吻着它温暖的金色沙滩。迷人的鲜花散发着芬芳,抚慰受伤的心灵。那里没有忧伤,只有你要寻找的幸福。” 

场景转移到雷约·泰帕莱(Reijo Taipale)那里,他是一位著名的探戈歌手,其鼎盛时期是上世纪60年代早期。他的演唱由手风琴、大提琴、低音电吉他和架子鼓组成的传统乐队伴奏。因此,尽管这个故事是完全虚构的,但场景中的几大元素营造了一种纪录片的错觉:一个真实的舞会,再加上一群现实中的人在跳舞,影片中雷约·泰帕莱扮演的角色也是他本人。并且,这部电影中录制的音乐是现场演奏的。泰帕莱演唱的歌曲《梦幻仙境》(“Satumaa”)给电影增加了一种现实感。这首歌是芬兰所有的探戈中最著名也是最受欢迎的一首,它由传奇探戈作曲人昂图·莫诺尼恩(Unto Mononen)写成,昂图·莫诺尼恩死得很悲惨(可能是自杀;参见Metsamaki)。在这一场景中,可能会有人认为我们正在观看一部关于芬兰舞会传统的纪录片,而不是一部虚构的电影。

大屏幕上,我们看到一群女人坐成一排。她们中的每一个人都被邀请去跳舞——除了爱丽丝,她仍旧被人忽略了,独自坐在长凳上,默默地喝着饮料。她的孤独和寂寞是如此的明显——即便她什么都没有说。歌曲中的歌词反衬了她内心的渴望和梦想。在欣赏手风琴独奏和其它乐器插曲的同时,观众就有时间去感受他所看到的,去体会爱丽丝的不幸命运。

因为向往爱情,爱丽丝想要逃离眼前艰苦而又毫无激情的生活。这些歌词恰恰反映了她这样的内心情感。歌者演唱的主题是希望他的歌儿会像鸟儿一样,飞向他爱人所期待的那片乐土。 

“飞翔,我的歌儿,带我飞去寻找那片乐土;飞翔,我的歌儿,带我飞到我爱的人身边,让我牵着她的手;飞翔,我的歌儿,张开你的翅膀,像白鸽翱翔在天空;幸福而温柔地告诉我的女孩,她是我唯一的爱。” 

爱丽丝依然一个人坐在长凳上,手风琴插曲紧跟着响起。歌曲结束后,屏幕变黑——这是从想象世界突然回到现实世界的信号。接下来的场景中,爱丽丝悲凉而孤独,她踉踉跄跄地回到家中,脱下衣服,挂在衣钩上,然后,铺好床,穿上睡衣,松开头发,开始睡觉。在背景中,我们听到收音机里正在谈论俄罗斯的形势,这就引起一种很不愉快的感觉,并与上世纪60年代令人担忧的苏联共和国联系了起来。

跳舞这一情节,告诉了我们很多关于爱丽丝的悲凉处境。它象征性地与一开始有关生产火柴的纪录片相对照,就像火柴的制造过程一样,机械地从一个工序移动到下一个工序。根据既定的、没有文字的脚本,舞会的社会惯例——是社会性的“火柴制作”的一种隐喻。影片中,角色雷约·泰帕莱演唱的已有的剧情音乐增强了一种类似纪录片的氛围。比起专门为该场景制作的音乐,这种音乐的确流露出更强的现实主义感。 [iii][iii][]

与此同时,舞会场景也很滑稽。很明显,爱丽丝在寻找舞伴。此情景背后隐藏着一种色情期待。探戈就像一幅音乐风情画暗示了这一点。舞会的特点“停止,突然的快速移动,充满悬疑的,躲闪的步子”传达了“受约束的情欲张力,极具侵略性的男性气质和女性的傲慢态度”(Stenkvist 1979423)。然而,被动而顺从的爱丽丝没有任何反抗的迹象,无论在音乐中,还是在舞步的移动中都没有任何激情。连考里斯马基也似乎在温柔地嘲笑芬兰探戈的迟缓、沉稳,不同于国际标准探戈的多变。不管怎样,爱丽丝在这里,都表现出一种被动的性格,似乎是听天由命,只依靠歌词中的虚拟世界来生活。 

扭摆舞和自动点唱机 

影片中间有三个不同的场景:一个是主人公听着自动点唱机传来的音乐。另外两个,一个发生在酒吧,另一个发生在爱丽丝哥哥的公寓里。这三个场景中,故事都被一首歌曲中断。镜头定格,观众被迫随着这位并不动人的主人公一起聆听这首歌。

一段探戈插曲之后,第一个“自动点唱机”的场景就马上出现。在前一晚的舞会上遭到干坐一旁的侮辱后,第二天早上爱丽丝无精打采地醒来。她离开阴冷的公寓,穿过一个墓地。一块儿块儿墓碑耸立着,她的脚步声回荡在碎石路上,教堂里传来的钟声预示着死亡即将到来。第二幕,爱丽丝进了一间咖啡厅,走向柜台,买了一品脱啤酒。她拿着杯子坐在桌旁,身后的自动点唱机正在播放一首上世纪60年代的扭摆舞曲,该曲子由“杀手”组合演奏。这是一支由两把吉他、贝司和架子鼓组成的乐队。这支“陌生人”乐队,在芬兰相当于首创这种乐音的英国“阴影”乐队。

最初唱片以吉他演奏开始,而后面儿的电吉他又把变化的和弦随意拉长。影片中的开场白被切掉,唱片直接从鼓声的加入开始,其中比较有特色的是里面含有很多扭摆舞曲。在教堂的钟声响起后,音乐直接切入。这与该电影的整体气氛很不协调,轻松的音乐为弥漫的悲伤感增添了喜剧元素。 

(加五线谱)

    1

当爱丽丝走进酒吧,背景中响起的歌曲,是上世纪60年代的舞台风格。除了让人感到好笑之外,音乐也暗示了故事发生的时间和地点。那个年代,主要是抽动吉他演奏的音乐,节奏异常的快,鼓点鲜明。这首小调歌曲,简单的主音,次属音和主导和弦,突然中断,代之以无词的音乐,以及贝司演奏的跳跃音符。 

那玩意儿 

酒吧里,爱丽丝吃着蛋糕,庆祝她的生日,扭摆舞曲再次响起。这段插曲先于其他同样令人沮丧的场景。爱丽丝在迪厅里遇到了一个男人——阿尔奈,并与他发生了一夜情。第二天工作时,她徒劳地等待着那个人打来电话。回到家她收到了母亲给她的生日礼物—— 一本旧书,她看都没看就把书放在书架上。此时,爱丽丝坐在酒吧,歌曲《你得到了那玩意儿》(“Se jokin sinulla on”)从自动点唱机里传来。

这是上世纪60年代另一首典型的抽动吉他歌曲。一位男歌唱家迫切而自然地抒发着感情——对他来说,这位女士是多么重要。在这首歌中,这位女士的性格反复无常,行为无比恶劣。但歌词中的那个“我”仍然为她魂牵梦绕。他深深地被这位女士的美貌所吸引——她的微笑,她的眼神,她的脸庞和她的“那玩意儿”。

就像很多流行歌曲所表现的一样,歌词“那玩意儿”的意思含糊而暧昧。它可以单纯地表示一个人迷人而魅力四射的气质,如同天籁般的嗓音在这里所暗示的一样。另外,“那玩意儿”更多的讽刺意义是男人需要女人,仅仅是为了满足他们的性欲。正如观众后来所看到的,对于阿尔奈,这是一个明摆着的事实。

除了为一个意料之外的阴郁故事充当一般喜剧调节器之外,在一定程度上,酒吧里这曲愉快的音乐,起到了与这之前和之后的阴暗场景作对照的作用。它也为下一个情节做了铺垫,即提供了一种演出框架。在这里,爱丽丝呆坐在家中,眼里含着泪水,茫然地注视着偌大的空间。尽管如此,效果上仍然是喜剧而不是悲剧效果。因为在观众的脑海里,这曲愉快而自然的扭摆舞曲如此缠绵悱恻。没有之前的情节和它的喜剧音乐,对于现在的情景,我们的理解就可能会完全不同。刚才描述的这三个场景——爱丽丝收到她母亲的礼物一本书,在酒吧吃蛋糕和在家中哭泣——都表明了爱丽丝的孤独和寂寞。如果在这一情节中,导演用悲剧性的音乐来代替喜剧性的音乐,那么所有的片段就都有可能带上一种很严肃的色调。

凯迪拉克 

在爱丽丝哥哥的公寓里,我们第三次听到抽动音乐。爱丽丝的继父强迫她离开家后,她暂时住在那里。在这间公寓的一个房间里,有一张台球桌和一台自动点唱机。爱丽丝的哥哥去工作了,爱丽丝把衣服挂在靠近自动点唱机的角落里,然后选了一首歌坐下来慢慢欣赏。一首鼓点鲜明的扭摆舞曲开始了。同样充斥在耳边的是这之前的两个场景中听到的音乐:一个是一开始的“吉他三重奏”,另一个是上面说到的那首《你得到了那玩意儿》。

这一情节中使用的歌曲《凯迪拉克》——一首风靡上世纪60年代的单曲,最初由“背叛者”录制而成。虽然这首歌仅仅是简单的12节蓝调,但在演出时,回应方式独特。演唱者唱了两段乐器伴奏的轻柔音乐后,吉他和贝司重复前面的乐段来回应。从歌词中,我们知道:演唱者(“我”)的女朋友(“宝贝”)驾着新款凯迪拉克离开了,永不回来。第一段歌词像一个幽默的注释,对应了一个事实:爱丽丝已经被迫离开了家。

爱丽丝和阿尔奈一夜欢娱之后,再次看到阿尔奈。阿尔奈载着爱丽丝去了她家,并同她的父母喝了咖啡。后来,阿尔奈带着爱丽丝去了一家很高档的餐厅。吃饭时,他无情地告诉她:“我一点儿都不在乎你喜欢我这件事。但如果你离开,事情可能会好办些。”爱丽丝照做了,事情却变得更加糟糕。爱丽丝得知自己怀孕后,曾给阿尔奈寄过一封信通知他这个消息。阿尔奈唯一的反应,只是寄给她一张支票来承担费用。在此之后,爱丽丝被车撞而流产,又住进了医院。她的继父来看她,没有表示半点同情,只是告知她,她给他们造成了伤害,因此她必须离开这个家。虽然这些事情让人觉得很悲伤,但是这种音乐却使人以一种喜剧的眼光来欣赏它们。

《凯迪拉克》这首歌和之前所看到的场景有一种关联:爱丽丝离开家时,她的哥哥开着一辆福特安格利亚接的她。这种车是1959年英国制造和进口的新款车,是一个穷人美国版的凯迪拉克(1950年款的一种很费油的车)。就像前面的场景中,他们在美国的、只有少量财产的安吉拉表弟的出现一样。这首歌已经在影片中出现过,此处“凯迪拉克”主题,间接暗示这里与之前的场景是一个整体。

随着歌曲的继续,演唱者一面恳求那个女孩回来,一面责备她的狠心: 

“宝贝,宝贝,宝贝,求求你了。难道你看不到我弯曲的膝盖?你的心如此冷酷,它就要冻结了!” 

歌词中“冷酷的心”这个隐喻很有意思。它很有可能是引用了一句格言来解释整部电影的开头,电影开始时交代人们已经死于饥寒交迫。或许它指的就是那些爱丽丝必须面对的人:她的继父,她的母亲,阿尔奈,以及她的同事,所有这些人都对她那么冷酷和无情。另外,这首歌也预示着将来的结局。当冷酷这个比喻在最后一首歌中再次重复时,奥利维·威尔塔(Olavi Virta)演唱的探戈歌词,就表现了爱被冷酷无情地伤害了这一事实。

《凯迪拉克》这首歌唱完后,接着便是吉他独奏。这样,在演奏中观众就有机会去领悟歌词。这段独奏以快节奏的六连音开始,幽默诙谐,让人不由自主地想到曼陀林或者俄式三弦琴。它也模糊地使人回忆起比尔·哈利(Bill Haley)《昼夜摇滚》中的吉他独奏。即使这首歌在演奏中突然停止,它诙谐的曲风自然不必说,那种幽默感也依然存在。

 一些说明 

自动点唱机,在所有扭摆舞或探戈抽动吉他的音乐场景中都发挥了重要作用。电影中的音乐也似乎都来自自动点唱机,为什么它如此频繁地出现?最实际的解释可能是自动点唱机——连同这样的东西:如破旧的桌子和老式收音机一起出现,很符合考里斯马基的戏剧设计。因为,在人们的思想观念中,自动点唱机是一种怀旧的事物。此外,就像是电影中明显的音乐来源一样,它具有叙事的功能,因此使情节似乎更贴近现实。

那些观看爱丽丝听着自动点唱机传来的音乐这一情节的观众,处在一个很有趣的情境下。一方面,他变成了音乐的欣赏者;另一方面,他又变成了一个窥探者。他既能够看到爱丽丝在听音乐时的反应,又能去思考这首歌对主人公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或许他们就代表了和这部电影有关的一个群体。爱丽丝在这三个场景中都很孤独,这也十分有趣。第一个场景,经过寻找舞伴的失败后,她在咖啡厅里消磨时间。第二个场景,她又一次出现在酒吧,独自庆祝自己的生日。最后一个场景,在被赶出家后,直到她的哥哥出去工作,她都一直在哥哥的公寓里孤独地坐着。因此,配乐中所听到的扭摆舞曲和抽动音乐,就成了衬托她孤独感的一种音乐主题。

在考里斯马基的电影中,他使用音乐的方法与好莱坞时期所使用的方法截然相反。伴奏推动叙事的发展,音乐的一个主要功能是引发一种情感(参见Gorbman 1989)。在电影《火柴厂女工》扭摆舞的场景中,音乐的作用与好莱坞模式中音乐的作用有很大不同。虽然它的故事和情节悲伤忧郁,但音乐却很滑稽搞笑。这里音乐的作用是缓和忧郁情绪,消除过度悲伤。

并不熟悉芬兰流行音乐历史的观众可能将情节作为“对位法”或者反讽。也就是说,喜剧性的音乐强调主人公精神上遭受的痛苦。然而,从流行音乐研究的角度出发,音乐与环境是不相干的,这也引起了人们的注意。对位理论似乎并不可靠,相反,扭摆舞情节中音乐的作用一方面是减轻电影中弥漫着的悲伤,另一方面,它通过在悲剧中加入喜剧元素的方法来影响观众对故事的解读。更进一步的说,考里斯马基似乎故意要通过对比要素的并列,营造出多种解释。因为他已经在其它影片中实践过这种方法。例如,在他早期电影作品《王子复仇记》、(《哈姆雷特》)的评论中,考里斯马基说:“哈姆雷特把收音机砸到劳里的头上杀死了他,在这一情节里,我戏弄了观众。歌曲”Yyteri twist”开始从收音机里传出,很自然地引人发笑。但是,我突然中断了音乐,没有留下任何搞笑的余地”(引自Bagh 1991:10)

为什么扭摆舞被认为是如此可笑的呢?首先,因为它过时的风格,特别是乐器和节奏。其次,舞蹈本身也很滑稽。例如,大英百科全书将这种舞蹈描述为“用一条想象中的毛巾擦屁股,同时,用一只脚卷一支想象中的烟”。在美国,扭摆舞被称作“超现实主义式的噩梦”,并被许多舞厅禁止(Norton 198668)。扭摆舞也被归入所谓的“动物舞”之列,如“臭虫,狗,蛙,沿途搭便车旅行,牛肉干,土豆泥,猴子,小马,污水,游泳,瓦图西人和啄木鸟”(同上:68)。 [iv][iv][]除了它的滑稽方面以外,扭摆舞是上世纪60年代的一个象征。尽管电影中有很多时代错误,但故事就发生在那个年代(如上文提到的阿亚图拉·霍梅尼,他是上世纪80年代的象征)。 [v][v][

老鼠药 

    爱丽丝毒死了她的父母,来发泄长期被压抑的厌恶情绪和挫败感,电影以此结尾。在这一情节之前,她就买了老鼠药,并用它毒死了两个男人:一个是将她抛弃的男友,另一个是在酒吧调戏她的男人。现在她要报复她的母亲和继父,在她的记忆中,他们从来没有善待过她。

爱丽丝在门口等待她父母回家。她和她母亲一起进门后,开始为家人做晚饭。她悄悄地将老鼠药放进了她父母要喝的酒里,然后就进了旁边的房间,双眼无神地呆坐在椅子上,静静地等待他们死亡。当她在等待药效发挥作用时,她点了一支烟,并打开了收音机。在电影中我们第一次听到了古典音乐。剧情音乐从看得见的收音机中传出,增加了场景的真实感,这是柴可夫斯基第一钢琴协奏曲B小调第六交响曲《悲怆》中的片段。正如评论家所描写的一样,这段音乐以“令人心碎的哭泣声”开头,电影达到了高潮,然后又渐渐沉到了低谷(Cooper 1979:26-31)。

这里有一个很有趣的故事,它与此场景中使用的音乐相联(参见Wiley 2001)。1893, 柴可夫斯基在写这曲交响乐时,写信告诉他的兄弟,说这部作品充满了激情,他在写音乐主题时,都忍不住哭了。1893年春,柴可夫斯基写下了第六交响曲,在同一年夏天,整个乐谱大功告成。虽然没有证据表明,但传言说柴可夫斯基在写这段音乐时嗅到了死亡的味道。同年10月,此交响乐首次公演,由他本人指挥交响乐团。仅仅5天之后,他就病逝了。有人说,柴可夫斯基死于霍乱;也有人说他是自杀(参见Wiley 2001)。事实上,不管发生了什么,直到今天,这故事仍然是一段秘史。然而,死亡主题却很好地服务于爱丽丝毒死她父母这一情节。 

哦,你怎么能这样 

电影的最后一个场景,运用了一些出人意料的手法。首先,它是导演在电影中用音乐强调的首要场景。也就是说,增强音乐以代替情绪上的相互矛盾。然而,音乐只维持了大约10秒钟,这种主导情绪很快就被另一曲探戈的感染力所抵消,那是由奥利维·威尔塔演唱的《哦,你都对我做了些什么》。

显然,从收音机里传出的音乐开始对爱丽丝产生干扰,所以她又调到了另一个频道。我们第一次听到低音提琴中的音符变成了背景中的颤音,接着是长号伴奏的低音重复乐段。

这首歌开始时,场景仍旧设定在爱丽丝的家中。突然,镜头剪切到一所工厂的内景。在那里,穿着白色工作制服的爱丽丝正站在流水线旁。这里根本就没有对白,它已经被歌词所取代。值得注意的是,这里第一次直接使用非剧情音乐。当歌曲开始时,音乐是叙述性的,显然这是从收音机里传来的。而镜头移动到工厂时,相同的歌曲就变成了非叙事性的。爱丽丝的心再也听不到它了,因此这首歌曲起到了背景音乐的作用,其目的是影响观众的心理情绪。与希腊悲剧的合唱队相比,现在的男歌唱家就充当了解说员。

他唱到那个人如何毁灭了他的梦想,他将爱情比作一朵凋零的鲜花,而被霜冻坏了的脆弱庄稼,让他丧失了乐观向上的态度。 

“哦,你怎么能只凭想象就把我所有的美丽梦想化为乌有,现在只有我被留下来,独自面对这个充满敌意的冷酷世界。爱情脆弱的花蕾凋谢了,可恶的霜冻带走了我满怀的信心。” 

刺耳的半音下行旋律有某种不确定的宿命意义。最初用A调写成的旋律,从紧张、迅速的小三和弦,下降为属七和弦,发出灾难迫近的信号(参见例2)。

(五线谱) 

   2 

歌词在这里非常重要。这一段——“哦,你怎么能这样?”——可以采取多种解释方式。一方面,它好像在对爱丽丝说,你怎么能变得那么爱慕虚荣,竟然穿得如此花哨出去跳舞?你怎么能脱离你自己的社会圈,和一个有钱的(无情的)上层阶级绅士度过一晚?另一方面,我们也应该想到这是对阿尔奈及所有无情之人的批评:你们怎么能如此残忍地对待这么一个贫苦的女孩?你们怎么能逼迫她犯下如此可怕的谋杀罪?因此,在某种意义上,歌词也暗含了这个故事的道德意义。

歌手传达了一种失落感,一个人感觉他被另一个人抛弃了,而这个人正是你打心眼里爱的那个人。曾经如此美好的回忆,突然间变成了重负。温暖的感觉已经冷却,爱也早已死去(例3)。 

“当一个人付出了他的全部,但这仍旧是一个错误。拥有这份记忆对他来说过于沉重,爱情之花的绽放也不再那么熠熠生辉,你冰冷的面容和凝结的笑靥将它扑灭。” 

歌手唱到第一段歌词的结尾处,B调曲子开始。探戈的节奏现在变成了摇摆的比根舞。这曲优美的音乐先由小提琴独奏,再由长号演奏,后面的乐器在这里也显得特别有趣。

长号出现在这首歌的前奏中,爱丽丝被带走时演奏的也是这曲独奏。当琴声变成长号声时,观众感受到这个故事里的关键点已经发生。这种摇摆不定的长号音,也就产生了一种滑稽感。

与此同时,长号也蕴含了某种宗教意义。在芬兰语翻译的圣经中,启示录中有一个关于七个天使的故事:因为人们过着罪孽深重的生活,所以它们吹奏了“命运的长号”(英文版本读作“trumps”)。在人世间,每一声长号都引发各种不同的灾难。同样,爱丽丝似乎命中注定:因为谋杀他人而犯罪,那她也只有被带走接受惩罚。 

(五线谱) 

3  

歌曲继续,镜头转移到一个空空的工厂院落里。演唱者重复着那几段“竭尽全力”,“渐渐失望”,“过去的种种回忆”和“生活的艰难”。他也在重复演唱爱情之花这个隐喻,曾经炽热的感情现在却已经冷却了下来。歌曲以“哦,哦,哦,你怎么能”这几个词结束,整个故事基本的道德含义就浓缩在了这首歌曲中。

在上世纪50年代后期,如果这首歌流行时,该电影被制作而成,那么,观众们可能会更加注意这首歌。但如今这么感人的歌并不常见。因此,《哦,你怎么能这样》现在听起来就显得很夸张、很好笑,以至于它都影响了我们对这部电影的解读。这曲滑稽的音乐出现在整部电影的高潮——爱丽丝被捕,这就使电影的整个基调由宿命和悲伤变为讽刺和诙谐。这种幽默的基调由长号独奏,特别是用比根舞的节奏来增强,看起来好像是爱丽丝跳着舞进了监狱。

 戏剧效果 

考里斯马基讲述他在寻觅主题时,遇到过一些戏剧性的要素。在电影范畴中,很容易找到冷酷而黑暗的资本主义世界和那种一夜暴富的人,同样,在工人阶级中也可能找到浪漫主义的主题。因此,在一部电影中,一切都是浪漫的。当然,也存在一种失败者的绝望生活(引自Bagh 199543)。所有这些要素在《火柴厂女工》中都能找到。

考里斯马基用一种个人化的方式来讲述这个故事。有时他只给出一些暗示,留下很多空白由观众去填补。例如:当爱丽丝与阿尔奈度过一晚后,她在工作单位的洗手间里呕吐,观众就能猜到爱丽丝怀孕了。然而,这些并不是很直接地表现出来。相似的是,当爱丽丝沿着大街一直走出镜头之外时,电影仍然定格在一片空荡荡的墙壁上,同时传来司机紧急的刹车声,观众们虽然没有看到这场事故,却仍然能够猜出爱丽丝被车撞了(在下一个场景中,这就被证实了,爱丽丝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同样,在电影的高潮处,爱丽丝在药店买老鼠药时,要求店员描述一下它的药效,店员回答道:“它能杀人。”在随后的场景中,爱丽丝在很多人的酒里下毒,观众却没有看到一个人死。仅仅当便衣警察带走爱丽丝时,观众们才推断出她是谋杀犯。值得注意的是,考里斯马基曾经在一次采访中讲到,没有人会因为那点老鼠药死掉,因此,爱丽丝并没有杀死他们中的任何一个。相反地:“在影片中,是观众犯下了四起谋杀罪,并把这个女孩送进了监狱”(Bagh 19919-10)。

考里斯马基似乎在一些音乐场景中也运用了类似的手法。其中,在荧幕上,除了主人公听着从自动点唱机里传来的音乐之外,什么都没有发生。类似的情节中,观众的注意力就自然而然地集中在了音乐上,特别是歌曲的歌词上。音乐效果因对白的缺乏反而更加强烈,这里仅仅包含了有限的几段。直到电影演了20分钟后,第一段才出现,即爱丽丝走进一间咖啡厅(里面也提供低度酒),来到柜台前喊“来点啤酒。”大约5分钟之后,下一段出现,即爱丽丝的继父因为她买了一条新裙子而痛骂她“你这个婊子!”。

不久,考里斯马基针对电影中如此少的对白加以评论,他说在他创作剧本时没有任何东西来干扰他的思维(参见Bagh 19914)。在拍摄中,他可能是有意谈论“对白没有必要”(同上)。真实赤裸的表演在考里斯马基所有的电影中都具有代表性。它源于以下原则:“据我所知,演员们可以表达所有人性的和非人性的感情,只要他们限制自己,哪怕只动一下他们右侧的眉毛。其他所有的表情,像欢呼、微笑或者快速地转动眼球都是被禁止的”(参见Bagh 1995:44.

在《火柴厂女工》中有一连串的长镜头,演员们似乎都只是默默地凝视着远处。在简单的口述文本中,电影中的这几部分没有明确的含义。而且,它们被观众的思维想象填满了。即使只有最精简的对白和最有限的肢体语言,音乐的作用也会更加突出。在这些情节中,观众的注意力集中到了音乐和歌词上。因此,歌曲和歌词有时在戏剧和对白表演中,通常都发挥着很大的作用。 

开放的文本 

在流行音乐的研究中,已经存在许多关于开放文本的讨论。例如,约翰·费斯克(John Fiske)宣称,通俗文化文本总是不完整、碎片化的。他认为这些不应该看成是小毛病,而是媒体宣传的典型特征。(Fiske 1989129-158)。因此,文本有了某种开放意义,这就为接受者将自己的理解投射到文本中留下了空间,也将文本和读者的生活联系起来。根据这个观点,通俗文化会因为接受者的创造性而变得完整丰富。这很容易理解,如同一个人听流行歌曲的歌词,描写爱情的歌词往往很普遍也很朦胧,几乎每个人都能从中发现他们自己的故事。例如,《哦,你对我做了什么》讲述一个早已冷却的爱情故事,表达出一种独自承受被抛弃的感受,这一普遍主题总能触动每一个人。

然而,在电影语境里,这些有名的歌曲并没有像在现实生活中那样能获得丰富寓意。这可能是由于电影故事的场景和叙事方法限定了一个理解歌曲的框架。不同于现实生活中发生的事情,当一个人听到电影中的歌曲时,他或她往往将歌曲与故事或与故事里的主要人物联系在一起,有时歌曲就可能被理解为是主人公内心思想和情感的反映。

《火柴厂女工》中使用的音乐,虽然是由老歌制作而成,但似乎特别适合这部电影。为了使电影情节表现得紧凑,就会在歌曲与电影之间安放一个常见要素:一个并不成功的爱情故事。事实上,这是大部分芬兰施拉格和探戈中的主题。

电影和歌词是由一种所谓的“神话”元素结合在一起。电影本身充满了各种神话和原型。你可以假定一个贫苦的工厂女工,一个心怀不轨的继父,一个恶毒的富人,一次意外的怀孕,以及霉运连连,流产和老鼠药等等元素。这所有的原型和主题对流行文化界来说都很熟悉。正如前面提到的一样,歌词中包含各种人所共知的陈腔滥调,因此在电影中就拥有了某种神话色彩。甚至连这些歌曲的演唱者——雷约·泰帕莱、 奥利维·威尔塔在芬兰的流行文化中也是很重要的人物。在这种语境中,每一个人都传达了许多不同的意义。这些人不仅代表他们自己,而且代表一种更为普遍的社会现象。比如,芬兰文化中的探戈,抽动吉他音乐,战后时期的音乐等等,它们唤起了观众不同的感慨。这些内涵丰富的感慨在音乐和电影之间增加了一种神秘关联。至少,它帮助我们了解这样一个事实:电影配乐中的歌曲虽然过时,但仍然非常符合这部电影。对整部电影来说,它增加了一种独特韵味。

歌词除了体现大众文化主题之外,还契合各种其他的神话传说和陈词滥调(历史、音乐剧、社会等等)。正如上面所说,歌曲的演唱者在芬兰流行文化历史上很有名,所以在电影情节中,就具有了某种神秘的象征意义。他们不仅代表他们自己,而且代表一种普遍的文化和历史现象,因此,这就易于唤起观众脑海中的各种潜意识。有人可能会说,即使《火柴厂女工》配乐中的歌曲老套又过时,但它们仍然和故事的线索相联系。用这种方法,它们使电影拥有了一种新的阐释,并赋予电影以新的内涵。

 

附录1 情节大纲

主人公爱丽丝·路卡卡(卡蒂·奥廷恩饰演)是一个在火柴厂工作的年轻女孩。她和她的母亲(艾琳娜·萨洛饰演)、继父(莱汀恩·尼克里饰演)一起生活在一个小公寓里。她过着孤独而郁闷的生活。爱丽丝和生意人阿尔奈,发生了关系并怀孕。然而,阿尔奈并不关心爱丽丝和腹中胎儿,他只给了她一小笔钱作为补偿。尽管他漠不关心,但爱丽丝仍然希望能抚养这个孩子。爱丽丝那段时间是快乐的,因为对未来充满梦想。然而,爱丽丝被车撞流产后,一切都改变了。她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她的继父来看她时,要求她离开这个家,因为她给整个家庭带来了耻辱。爱丽丝答应了他的要求,并在她哥哥住的地方找到了临时寄宿地。然而,时间流逝,她却怀恨在心。她从一个药店买了些老鼠药,偷偷地将药倒在她男朋友的酒里。同样的命运降临到一个身份不明的男人身上,因为他曾在酒吧调戏过她。最后,爱丽丝用同样的方法杀了她的继父和她的母亲。当爱丽丝在工厂的流水线上工作时,两个便衣警察逮捕了她。电影结束。 

附录2

 

故事

音乐

1.爱丽丝在火柴厂工作,她每天回家,并花一些时间和家人(她的母亲和她的继父)度过。

 

2.爱丽丝去参加舞会却无人邀请,只能干坐一旁。

芬兰著名的探戈演唱家泰帕莱和他的乐队在台上演奏《梦幻仙境》,这是20世纪60 年代芬兰一首很有名的探戈(剧情音乐)。

3.爱丽丝一个人去酒吧喝酒。

抽动吉他三重奏——一首传统的老歌,从自动点唱机传来,它由芬兰抽动吉他乐队——“陌生人”乐队演奏(剧情音乐)。

4.爱丽丝领到了工资,并为自己买了条裙子。对她继父来说,这就意味着他只能拿到很少的钱。于是她的继父恼羞成怒,骂爱丽丝是个婊子。她的母亲也要求她把裙子还回去。

 

5.爱丽丝在迪厅遇到了一个滑头的生意人——阿尔奈,并和他度过了一晚上。

(时快时慢的迪斯科音乐充当了墙纸音乐。)

6.爱丽丝在饭店遇到了她的哥哥——一个厨师的副手,他给了她一些钱。

 

7.爱丽丝独自一个人去咖啡厅吃蛋糕庆祝生日。

坏小子摇滚乐手翻唱的《这就是你》(“Se jokin sinulla on”)——20世纪60年代风靡一时的歌从自动点唱机传来(剧情音乐)。

8. 阿尔奈载爱丽丝回家并见了爱丽丝的父母。虽然他请她去了一家很高档的餐厅吃饭,但最终却承认他并不在乎她。

 

9.爱丽丝发现她怀孕了,写信给阿尔奈告诉他这个消息;阿尔奈给了她一张支票作为补偿。

 

10.爱丽丝被车撞流产住进了医院。

 

11.爱丽丝的哥哥开着一辆福特安格利亚带着她离开了家。

自动点唱机传来的是由英国扭摆摇滚乐队——背叛者最初演奏的一张唱片《凯迪拉克》(剧情音乐)。

12.爱丽丝去药店买了些老鼠药,她用老鼠药杀死了阿尔奈和一个在酒吧调戏过她的陌生人。

 

13. 爱丽丝回家为她的父母准备饭菜;她把老鼠药放进了她父母的酒里,然后去了旁边的房间静静地等待他们死亡。

一个老式的调频式收音机播放着柴可夫斯基《悲怆》中的片段(剧情音乐)。

14.两个身穿便衣的警察来到爱丽丝工作的工厂将她逮捕,并把她带走。

奥利维•威尔塔演唱的他20世纪50年代的探戈《哦,你对我做了些什么》,第一次从收音机里传来,然后是配乐(剧情音乐和非剧情音乐)。

 

 

注释



[i][i][]《天堂孤影》(1986);阿斯·考里斯马基(导演兼编剧);马蒂·布朗巴,卡蒂·奥汀恩,塞卡瑞·库奥斯曼恩 Sakari Kuosmanen莱汀恩·尼克里,阿尔法城电影制作,DVD桑德拉节拍器 A-25700。《火柴厂女工》;阿斯·考里斯马基(导演兼编剧);卡蒂·奥汀恩,艾琳娜·萨洛莱汀恩·尼克里,维萨·威尔库Vesa Vierikko,阿尔法城电影制作&瑞典电影协会,DVD桑德拉节拍器A-26642。《升空号》(1998);阿斯·考里斯马基(导演兼编剧);图罗·帕杰拉Turo Pajala苏珊娜·维斯托马蒂·布朗巴,埃图·海卡莫Eetu Hikamo 莱汀恩·撒米恩Esko Salminen,阿尔法城电影制作&芬兰电影基金会,DVD桑德拉节拍器 A-26351

[ii][ii][]在阿斯·考里斯马基的作品中,《火柴厂女工》也是以文学作品为蓝本的,它并不是一个例外。其它如:《罪与罚》(1983)以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小说为蓝本;《波西米亚人生》(1992)拍摄于巴黎,其风格具有让·吕克·戈达尔的特色,它以亨利·穆杰的小说为蓝本;《列宁格勒牛仔遇见摩西》(1994)所描绘的很接近《旧约》中的故事;《王子复仇记》(1987)以莎士比亚的戏剧《哈姆雷特》为蓝本。

[iii][iii][]考里斯马基也执导过音乐剧和纪录片。第一部作品是《萨玛的姿势》(1981), 他与同是电影导演的哥哥米卡·考里斯马基共同执导;《列宁格勒牛仔去美国》(1989)发生在美国,是一部关于世界最差摇滚乐团巡回演出的马路电影。它在《列宁格勒牛仔遇见摩西》(1994)之后上映,是一部关于红军合唱团赫尔辛基参议院广场音乐会的真实纪录片。考里斯马基也曾为列宁格勒牛仔指导过两部音乐剧:《往日情怀》(1991)和《牛仔靴》(1992)。他和马库斯·爱兰Markus Allan也曾执导过探戈舞剧Oon aina ihminen (参见Remes 2000)

[iv][iv][]其他导演也曾在他们的电影中使用过抽动吉他音乐,尽管他们的目的与考里斯马基不同:例如,塞尔吉奥·莱昂的《黄金三镖客》、大卫·林奇的《双峰》和昆汀·塔伦蒂诺的《低俗小说》。

 

到学术论坛讨论  
好文章总是百读不厌,赶紧收藏分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