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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念的艺术与技术的艺术

作者:蒋原伦  来源:网络转摘  浏览量:5233    2009-11-16 19:56:19

 各位嘉宾、各位同学、各位老师上午好:

我这次所演讲的题目是观念的艺术与技术的艺术,我觉得我这个题目和今天这个大会的主题很匹配,观念的艺术就是文艺,而技术艺术就是传媒,这种搭配是很时髦的,我们今天开会所在的地点就是艺术与传媒学院,这个学院是五年前成立的,但是我们再往前五年,比如说十年以前,很少有人会把艺术与传媒联系起来,为什么呢?因为在传统的见解中,艺术与技术是对立的,技术与工具、手段和效率相关,艺术则与我们的心灵相关,技术虽然实用,但是没有形而上的超越的力量,艺术有形而上的特质,即如一幅画,一曲音乐,我们会以它们是否有艺术性来加以划分,艺术价值的高低,除了真伪,就是由内含的艺术性来决定,这艺术性既不是体积和规模,也不是所用材料的昂贵,往往是由某种观念来决定的,例如美的观念、艺术真实的观念、人类理想的观念等等。
因此,观念的艺术主要是指我们对艺术的认识有时需要从某种统一的观念入手来解读,并认为艺术应该体现真理和某种有价值的观念。观念的艺术,不是不讲技术,技术是手段,没有技术,艺术的效果就出不来,但是光有技术,没有某种观念引导,或者说缺乏深邃的内涵,其艺术价值就不会得到提升。
观念因其概括力和凝聚力,往往强调观念对象的一致性和共同性。例如,古代中国和西方都有诗画一致的类似说法,“画是无声的诗,诗是有声的画”、“诗中有画,画中有诗”等等是这类说法中最有代表性的陈述,人们试图在这两者之间寻找共通性,并在精神层面划上等号,为此莱辛在《拉奥孔》一书中专门论证了诗歌与绘画的区别,即从题材、媒介、心里功能和艺术理想等四个方面来加以分析,应该说,莱辛可能是最早关注艺术与媒介关系的批评家,虽然媒介只是四个因素中的一个,但是与其他三个因素相比,只有它属于硬件,有物质的规定性和硬度。但是几乎就在莱辛的那个时代,产生了一门学问,这就是“美学”,美学讨论的问题虽然有点复杂,但是在美学那里不仅诗和画,甚至连雕塑、音乐等等都有了某种共通性,其根本点是落在什么是美?美的本质是什么等问题上。在承认日常生活中的美、艺术作品中的美,或各色具体的对象的美的基础上,人们试图从观念上来彻底把握它,于是就有了康德的美学思想,提出了关于美的判断的一整套思想和法则(如美不涉及利害计较、概念而普遍地使人愉快、无目的的合目的性等等),而在康德之后,黑格尔提出“美是理念的感性显现”就顺理成章了,因为美的理念已经有前人如鲍姆嘉通、博克和康德等人奠定,或者说在哲学家思想家那里,美已经成为一个无须依傍具体物像的观念对象,它超越时空,也超越于艺术门类,亦即无论何种艺术,它的本质应该是美的,或者说是为了表现美而存在。渐渐地人们将可以命名为艺术的所有领域也统统划归美来统制,无论是诗歌、小说、绘画、舞蹈、音乐、戏剧、电影、电视等等据说是依据美而存在,所有产生影响的,有震撼力的杰作都是很好地遵循了美的法则的缘故,无论是凡高的向日葵还是罗丹的欧米哀尔。一些美学家还化腐朽为神奇,将丑纳入美的范畴,谓之审丑。他们所作的精密解析和雄辩论述丝丝入扣,并向人们表明,思想观念的力量一旦膨胀,可以吸纳和控制一切对象,甚至化丑谓美。不过,无论作为艺术本质的美是怎样的,它毕竟是一个极其抽象的观念,它和人们日常生活中所说的美是两回事,在日常生活中美是感性的、具体的、与一定的场景和主体的心情相关的,就美在主观还是美在客观来说,在日常生活中,甚至在艺术鉴赏中,美在主观,因人而异,但是从学术上观念上来讨论,美在客观,需要有一个共同认同的观念对象,这一观念的生命和活力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思想的概括力和系统性。
例如米兰昆得拉在讨论小说的价值时也将其抽象化、观念化,他认为,小说的功用是揭示某种“存在”,因为“ 小说家既非历史学家,又非预言家,他是存在的探究者。”在吸收海德格尔的基础上,他批评巴尔扎克小说中对历史的全景式处理,认为自己在写作中“不光历史背景必须为一个小说人物创造出新的存在处境,而且历史本身必须作为存在处境来理解,来分析。”在这里“存在”比“美”这个观念更加隐蔽,因此也更有诱惑力。
 
技术的艺术
大众文化的兴起,或者按照阿多诺的说法是文化工业的兴起,对观念的艺术构成了巨大冲击,阿多诺以文化工业来替换大众文化是为了强调资本主义的强力集团操纵大众控制大众的本性,而本文则着重其大规模地运用现代技术的一面,特别是现代传媒技术,对传统文化和艺术的改造和重构。
以经典歌剧《阿伊达》为例,上世纪末在上海万人体育场上演,盛况空前,豪华的场面、精湛的布景、剧情中的异域风情,构成了十足的西洋景,有人发明了一个词,称之为景观歌剧,从音乐效果讲,在露天的体育场不如封闭的歌剧院有质量,但是在那一刻,景观似乎压倒了歌剧,宽广的体育场压倒了精致的歌剧院。其实在这之前在北京劳动人民文化宫上演的《图兰多》已经可以称之为景观歌剧,总导演张艺谋在太庙广场所作的努力,从服饰布景到舞台调度再到总体安排,使西洋景和中国传统文化在当今传媒工业中得到了外科手术式的结合,这一尝试满足了西方人对中国公主图兰多的奢华和诡异的想象。
张艺谋最近拍的几部电影基本是景观电影,如《英雄》、《十面埋伏》、《满城尽带黄金甲》等是在展示电影工业的强大诱惑力、广阔的市场前景和最时尚拍摄制作技巧。所以坊间的一种说法,张导的大片是技术不是艺术,是摄影不是电影,现在的情形是这几乎成为趋势,如《夜宴》、《无极》等等几乎都是这一路子,观众们为欣赏现代摄影技术和音响技术的电影而来,而许多抱着看精彩故事期待的观众对在这方面的失望也已成习惯,(如看到网上有这样的消息,《满城尽带黄金甲》“被京城媒体归入十大烂片”,一点也不会感到惊讶,虽然你还没看这部电影,但已经可以判断大致情形)只是陈凯歌还不够彻底,试图完成一个有哲理的故事,落下了一场馒头引发的血案的结果,在这类景观电影中,文学脚本精湛与否、人物形象,故事是否引人入胜都不是最主要的,这些传统编剧原则的完美运用远没有制作的精良、媒体新技术的炫耀性展示来得重要,应该说电影从其诞生那一刻起,就预示着这一局面的到来,电影技术的出现不是为了拍戏,正像当初发明录音技术不是为了听音乐,但是当人们用它来拍戏时,剧情的紧凑、故事的完整、就显得无比重要,然而文化工业的继续推进,突出的是技术制作精良的这一倾向,而不是观念缜密、逻辑清晰无漏洞这一面(当然也不排斥后者)。这也是功夫片,或者说新武侠电影在短短几年间陡然窜红,《卧虎藏龙》、《十面埋伏》、《功夫》等大片一部接一部的原因所在,观众不是怀旧,也不是对老套的江湖奇侠故事情有独钟,而是传媒工业造就的武侠奇观和江湖奇观对人们的眼球有吸引力。
当然,现代传媒技术的发达不是只为电影而准备的,也是为美术、音乐和其他一切创造而准备的,例如当代美术已经无法用绘画来涵盖,在现今的各类美术展览中,装置、录像、投影、音响、多媒体抢占了架上画的空间,绘画的技巧在某种意义上已让位于各种新媒体技术的运用能力,作品的种种创意同新媒体新技术带来的灵感紧密相关,最走红的艺术家如徐斌、蔡国强、黄永?等所作的一系列装置和作品都是各种媒体技术的综合运用,当然作为个人的作品,不如生产流水线上的产品那般精致,完美无瑕,但这恰恰是其人性化的部分,是使其被称之为艺术的缘由。    
同样的情形也表现在部分音乐发烧友对音响器材的关注,这种关注到了极端的程度,如对音响、公放、线材的苛刻要求到了不惜工本的程度,从材质到制作工艺的每一个环节都不轻易放过,这种极端是拜技术发展所赐,不能简单认为是发烧友独特的个性所致,毋宁说发烧友的“高烧”是现代传媒技术所催生。
有的学者称“技术是无形的形而上学”,所谓无形,是指技术带来的观念变化是隐形的,就因为它们是手段、是媒介、是形式,不是内容。在人们看来,技术只是内容的容器而已,技术的高低只涉及效率,不影响内容本身或者说不能改变内容的本质,然而实际的情形并非如此,即便媒介是容器,那么容器的形状也会使导致内容在形态上的改变,更何况媒介不是容器,摄影机不是容器,音响设备不是容器,画布、颜料、画笔也不是容器,它们已经和当今的艺术融为一体。
艺术是人造的自然,尽管其巧夺天工,技术也是人造的自然,尽管有时作为某种环境,它并不起眼。艺术是作品,技术是手段,当技术发展缓慢时,人们几乎感受不到它的存在,以为世界从来如此。技术的发展速度一旦加速,世界就变化了,手段也就由形式变成了内容,就如今天的论坛发言,会议的组织者要求作好PPt文件,这似乎成了发言的一个组成部分,即与会者不仅听发言,还要同步看发言,被看的发言要投射在屏幕上,造成众目共视的凝聚气氛,如果大家都各自低头看手中的文本,这一气氛就出不来。也就是说假如把召开论坛和研讨会这样的组织活动作为一门艺术来看的话,那么娴熟地运用各种最现代化的视听设备是必不可少的一环。
今天,观念的丰富性、多样性在许多方面被传媒技术手段的多样性和丰富性所取代,由观念的演进所生产的思想深刻性也被技术的复杂性所抑止,这使得许多有识之士担心人类在技术仿真的图像世界里逐渐失去思考的能力,一如尼尔波兹曼在《娱乐之死》一书中所表现出来的担忧。技术的艺术的发展,特别是图像技术视觉传媒技术的 突进也许最终会导致精英艺术的溃败,然而在这一天到来之前,我们所能作的是遏制传媒技术的发展,还是采取别的补救措施?又有哪些措施可供人们选择?
当然,波兹曼所表达的阿多诺式的担忧也可能是杞人忧天,自古以来,技术的复杂性就包括在思想的深刻性之内,只不过人们没有察觉罢了,起码工业技术革命进展两百多年来的历史并没有削平人类的观念深度。技术艺术的眼花缭乱可能会使某些人产生错觉,以为今后的艺术就是《满城尽带黄金甲》这类大片,以豪华来取代思考,然而只要有胡戈这类网络恶搞在,我们就不至于太悲观,毕竟对技术的思考和利用技术来赚钱是两回事!
 
                     2006年1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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