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本文以符号学方法对《庄子》文本进行解读,从叙事技巧、构词的灵活性、造句的自由性、隐喻/换喻的使用四个方面展开论述,揭示了《庄子》如何通过语言实现道、言、人的合一。
一、叙事技巧
《齐物论》中出现两个叙事者:吾/我。文本开篇便引出吾/我之辨,
“南郭子綦隐机而坐,仰天而嘘,?焉似丧其耦。颜成子游立侍乎前,曰:‘何居乎?形固可使如槁木,而心固可使如死灰乎?今之隐机者,非昔之隐机者也。’子綦曰:‘偃,不亦善乎,而问之也!今者吾丧我,汝知之乎?’”[①]33
吾丧我,吾是主格,我是宾格,在此,我们可以援引罗兰·巴特对叙事者的区分,“吾”是一个象征物,不是一个外化、客观、僵化的对象,永远处于未完成态。“我”是语言中的一个客体,是语言谋杀的对象。庄子对吾/我有进一步的论述:
“非彼无我,非我无所取。是亦近矣,而不知其所为使。若有真宰,而特不得其?。可行己信,而不见其形,有情而无形。百骸、九窍、六藏,赅而存焉,吾谁与为亲?汝皆说之乎?其有私焉?如是皆有为臣妾乎?其臣妾不足以相治乎?其递相为君臣乎?其有真君存焉?如求得其情与不得,无益损乎其真。”①46
可见,“我”是五脏六腑的躯体,而“吾”是真君、真宰。“我”并不是指庄子,而只是文中的一个叙事者,可以说文本是“吾”对“我”的讨伐,“吾”是文本所要张扬的自我意识,而“我”是文本所否定的客体。
庄子以吾/我作为大言/小言、大知/小知的代言人。文中时常以两个人物的对话展开论述,如子綦/子游,舜/尧,王倪/啮缺,长吾子/瞿鹊子,景/罔两。子綦、舜、王倪、长吾子、景是大知大言者,子游、尧、啮缺、瞿鹊子、罔两是小知小言者。如:
“罔两问景曰:‘曩子行,今子止;曩子坐,今子起;何其无特操与?’景曰:‘吾有待而然者邪?吾所待又有待而然者邪?吾待蛇?蜩翼邪?恶识所以然!恶识所以不然!’”①91
“故昔者尧问于舜曰:‘我欲伐宗、脍、胥敖,南面而不释然。其故何也?’舜曰:‘夫三子者,犹存乎蓬艾之间。若不释然,何哉?昔者十日并出,万物皆照,而况德之进乎日者乎!’”①78
景以“吾”自称,因为景不执著于彼不执著于此,行为无所依待。而尧心中想着讨伐争战,故以“我”自称。罔两/景,尧/舜都是虚构人物,《庄子》创造了一个个离奇而鲜活的人物形象言“道”。如《天地》篇中“象罔得珠”的故事:
“黄帝游乎赤水之北,登乎昆仑之丘而南望。还归,遗其玄珠。使知索之而不得,使离朱索之而不得,使吃诟索之而不得也。乃使象罔,象罔得之。黄帝曰:“异哉,象罔乃可以得之乎?”①294
这个故事以“玄珠”喻“道”,以“知”、“离朱”、“吃诟”、“象罔”四个虚拟形象喻四种不同的求“道”方式。“知”,同“智”,是思虑的智者。“离朱”,传说中明察秋毫者,是视力极好的人。“吃诟”,是聪明而善于言辩的人。“象罔”是无思虑、无明目、无言辩的人。思虑的智者、视力极好的人、聪明能言辩的人都不得“道”,而“象罔”却得“道”了。
在对话之间夹杂着无人称的叙述对大言、小言展开议论:
“物无非彼,物无非是。自彼则不见,自知则知之。故曰:彼出于是,是亦因彼。彼是,方生之说也。虽然,方生方死,方死方生;方可方不可,方不可方可;因是因非,因非因是。是以圣人不由而照之于天,亦因是也。是亦彼也,彼亦是也。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果且有彼是乎哉?果且无彼是乎哉?彼是莫得其偶,谓之道枢。枢始得其环中,以应无穷。是亦一无穷,非亦一无穷也。故曰莫若以明。”①54
世界上的事物没有不是彼的,也没有不是此的,彼和此相对而生。任何事物随起就随灭,随灭就随起;刚说可就转向不可,刚说不可就转向可了,有因而认为是的就有因而认为非,有因而认为非的就有因而认为是的。是与非只是语言设定的,因为言语道断,在肯定一面时必然否定另一面,如果顺从语言以肯定的一面与否定的一面进行争辩,只会落得以己之矛攻已之盾的下场。所以圣人不走这条路子,而观照于事物的本然,这也是因任自然的道理。此也就是彼,彼也就是此。彼有它的是非,此也有它的是非,彼此不相对待,就是道的枢纽。合于道枢才像得入环的中心,以顺应无穷的流变。
然而,小言执着于是非之辩,以其片面性隐匿了道,小言者自认为掌握了真理标准,唇枪舌战,互相攻击,落入语言的圈套却全然不知。文中称“夫随成心而师之,谁独且无师乎?奚必知代而心自取者有之?愚者与有焉。”“故有儒墨之是非,以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如果依据自己的成见作为判断标准,那么连愚人都有一个标准,人们却以这些标准作为讨伐征战的武器,所以有儒家和墨家的争论。文中形容了当时人的生存境况:
“大言炎炎,小言詹詹。其寐也魂交,其觉也形开,与接为构,日以心斗。”①41
小言者论辩不休。他们睡觉的时候精神交错,醒来的时候形体不宁,和外界接触纠缠不清,整天勾心斗角。大言则调和一切是非,摒弃一切等差尊卑,寄寓于无穷的境域,即道的轮回。
“化身之相待,若其不相待,和以天倪,因以曼衍,所以穷年也。何谓和之以天倪?曰:是不是,然不然。是若果是也,则是之异乎不是也,亦无辩;然若果然也,则然之异乎不然也亦无辩。忘年忘义,振于无竟,故寓诸无竟。”①88
大言合于自然的分际,散漫流衍,悠游终生。什么叫合于自然的分际?任何东西有是便有不是,有然便有不然。是果真是是,就和不是有区别,这样就不须辩论;然果真是然,就和不然有区别,这样也就不须辩论。忘掉生死年岁忘掉是非仁义,遨游于无穷的境界,这样也就能寄寓于无穷的境域。
然而,吾/我不是截然对立,在王倪/啮缺的对话中,同时出现了吾/我两个叙事者:
“啮缺问乎王倪曰:‘子知物之所同是乎?’曰:‘吾恶乎知之?’‘子知子之所不知邪?’曰:‘吾恶乎知之!’‘然则物无知邪?’曰:‘吾恶乎知之!虽然,尝试言之。庸讵知吾所谓知之非不知邪?庸讵知吾所谓不知之非知邪?且吾尝试问乎女:民湿寝则腰疾偏死,然乎哉?木处则惴???澹?j猴然乎哉?三者孰知正处?民食刍豢,麋鹿食荐,螂蛆甘带,鸱鸦耆鼠,四者孰知正味???狙以为雌,麋与鹿交,与鱼游。毛嫱丽姬,人之所美也,鱼见之深入,鸟见之高飞,麋鹿见之决骤。四者孰知天下之正色哉?自我观之,仁义之端,是非之途,樊然?ヂ遥?岫衲苤?浔纾?rsquo;”①80
《天地》篇对啮缺进行了详细的介绍:
“尧之师曰许由,许由之师曰啮缺,啮缺之师曰王倪,王倪之师曰被衣。尧问于许由曰:‘啮缺可以配天乎?吾藉王倪以要之。’许由曰:‘殆哉,圾乎天下!啮缺之为人也,聪明睿知,给数以敏,其性过人,而又乃以人受天。彼审乎禁过,而不知过之所由生。’”①296
尧的老师叫许由,许由的老师叫啮缺,啮缺的老师叫王倪,王倪的老师叫被衣。尧问许由说:“啮缺可以做天子吗?我想借助于他的老师来请他做天子。”许由说:“恐怕天下也就危险了!啮缺这个人的为人,耳聪目明智慧超群,行动办事快捷机敏,他天赋过人,而且竟然用人为的心智去对应并调合自然的禀赋。他明了该怎样禁止过失,不过他并不知晓过失产生的原因。”
可见,啮缺是小知者,王倪是大知者。然而,在此王倪以两种身份展开叙事,作为“大知”的代言人,王倪以“吾”自称,作为“小知”的代言人,王倪以“我”自称。啮缺向王倪询问天下事物是否有共同的标准。自“吾”观之,王倪称天下一指也,万物一马也,没有一个恒定的标准,自“我”观之,王倪则看到了各人以自己的标准衡量他者,引发了仁义的讨伐,是非的争辩。
在瞿鹊子/长梧子的对话中则出现了“予”第三个叙事者。
“瞿鹊子问乎长梧子曰:‘吾闻诸夫子,圣人不从事于务,不就利,不违害,不喜求,不缘道;无谓有谓,有谓无谓,而游乎尘垢之外。夫子以为孟浪之言,而我以为妙道之行也。吾子以为奚若?’长吾子曰:‘是黄帝之所听荧也,而丘也何足以知之?且女亦大早计,见卵而求时夜,见弹而求?炙。予尝为女妄言之,女以妄听之。奚旁日月,挟宇宙,为其吻合,置其滑?鳎?粤ハ嘧稹V谌艘垡郏?ト擞奁X,参万岁而一成纯。万物尽然,而以是相蕴。予恶乎知说生之非惑邪?予恶乎知恶死之非弱丧而不知归者邪!丽之姬,艾封人之子也。晋国之始得之也,涕泣沾襟;及其至于王所,与王同筐床,食刍豢,而后悔其泣也。予恶乎知夫死者不悔其始之蕲生乎!梦饮酒者,旦而哭泣;梦哭泣者,旦而田猎。方其梦也,不知其梦也。梦之中又占其梦焉,觉而后知其梦也。且有大觉而后知此其大梦也,而愚者自以为觉,窃窃然知之。君乎,牧乎,固哉!丘也与女,皆梦也;予谓女梦,亦梦也。是其言也,其名为吊诡。万世之后而一遇大圣,知其解者,是旦暮遇之也’。”①84-85
瞿鹊子本是小知的代言人,作为“吾”听说:圣人不去营谋那些俗世的事,不贪图利益,不躲避危害,没说话好像说了,说了话又好像没有说,心神遨游尘世之外。孔子说这是不着实际的无稽之谈,作为“我”不能理解这番话,因而向长吾子请教。长吾子首先责怪他太心急,称这番话即便黄帝听了都疑惑不解,便尝试着解释这番话。这便暗含长吾子不是“吾”,如果是“吾”长吾子完全能理解这番话,但他也不是“我”,因为他能对吾、我做出解释。可见,长吾子是夹在圣人/众人,吾/我之间的一个叙事者。在解释过程中,长吾子以予自称,予怎么知道贪生不是迷惑呢?予怎么知道怕死不是像自动流落在外而不知返回家乡那样呢?长吾子表达了自己的困惑后,说只有非常清醒的人才知道人的一生不像是一场梦,可是愚人自以为清醒,自以为什么都知道。什么皇上,臣子呀,真是浅陋极了!予看孔丘和你,都在做梦;予说你在做梦,也是在做梦!
因而,吾、我、予、无人称的叙事者四个声部共同演绎了文本。以第一人称的方式将吾/我的言行风貌直接展现出来,而不是由第三人称转述,使得叙事更加生动真实。予则是介于两者之间的一个人物,表明了自己的困惑及对人生的思索。在每段对话完成之后,又跳出第一人称叙事的局限性,以无人称的叙事展开议论,使得论述更加透彻。然而,吾/我没有绝对的界线,每个人都是吾/我的统一体,王倪和瞿鹊子同时以吾/我自称,“我”有时会由于偏见、固执蒙蔽了“吾”,但“吾”总在背后倾听。因而,要不断用语言揭示“吾”,摆脱“我”的愚昧状态。
二、构词的灵活性
然而,文本不是以下定义的方式论述“大言”是什么,因为一旦有所断定,便会落入小言的圈套。我们经常看到的句式是“其名为吊诡”,“此之谓天府”,“此之谓葆光”。如:
“故知止其所不知,至矣。孰知不言之辩,不道之道?若有能知,此之谓天府。注焉而不满,酌焉而不竭,而不知其所由来,此之谓葆光。”①74-75
大言合乎道的轮回,道没有边界,那么大言也不能是恒常不变的语言,唯有创新语言才能言道。小言中的“我”无法理解不言之辩,不道之道的奥秘,只有胸襟无限宽广的“吾”才能领悟大言。“府”通“腑”,“人府”相对的“天府”正是“吾”的心境。这种心境注焉而不满,酌焉而不竭,永远保持澄明,不会被一隅之见所蒙蔽,因而称为葆光。
庄子通过重新组合能指,赋予新词新的含义。如“卮言”,“卮”是古代盛酒的器皿,空则仰、满则倾,在倾仰之间不断往复,永不停滞,以“卮”喻言正是《庄子》语言不守常规的形象体现。天籁一词同出一辙,《齐物论》中,子綦对子游说:“女闻人籁而未闻地籁,女闻地籁而未闻天籁夫!”
籁是古代的一种箫,人籁是指人吹竹管发出的声音,庄子将籁与地、天合起来组成地籁、天籁两个新词,并赋予新的意义。地籁,是风吹洞穴发出的声音,而天籁则借子綦之口说:“吹万不同,而使其自已也,咸其自取怒者,其谁邪!”人籁、地籁、天籁象征了人生的三个境界,层层递进,达到无待的自由境界。
《庄子》是能指游戏的高手,不只是重新组合能指创造新词,而且通过改变能指的次序,揭示人在语言中的生存困境。如寓言《朝三暮四》:
“狙公赋?曰:朝三而暮四。众狙皆怒。曰:然则朝四而暮三。众狙皆悦。名实未亏而喜怒为用,亦因是也。是以圣人和之以是非而休乎天钧,是之谓两行。”①62
这个寓言巧妙地颠倒词序,词序改变而所指并未改变,猴子却因语言使用的不同而喜怒不同。朝四暮三,让猴子认为得到更多的栗子,因而欣喜。这岂不是人类自身处境的写照,我们何尝不是因为语言弄得心力交瘁,被一场语言的游戏所愚弄,还要沾沾自喜、自鸣得意。
三、造句的自由性
“卮言”反对稳定、唯一的标准,并不是肆意违背语言结构,而是创造性地利用汉语的特征,实现“道”的永恒复归。如在《庄周梦蝶》这个寓言中,《庄子》利用汉语的原生态性改变词序,解决了物我两化的哲学命题。
“昔者庄周梦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蝴蝶与,蝴蝶之梦为周与?周与蝴蝶,则必有分矣。此之谓物化。”①92
在“周之梦为蝴蝶”这句话中,语言逻辑将人放在主语位置,庄子反对稳定的标准,将蝴蝶放在主语位置。因为周与蝴蝶没有语法变化,可以在主语、宾语的位置相互置换,却不会改变汉语结构。通过这一置换,蝴蝶之梦为周顺理成章,蝴蝶遨游各处悠游自在,根本不知道自己原来是庄周,庄周与蝴蝶原为一体,实现了道通为一。
造句的灵活性,在《庄子·秋水》篇得到集中体现:
“夔怜?,?怜蛇,蛇怜风,风怜目,目怜心。
夔谓?曰:‘吾以一足?踔而行,予无如矣!今子之使万足,独奈何?’?曰:‘不然。予不见乎唾者乎?喷则大者如珠,小者如雾,杂而下者不可胜数也。今予动吾天机,而不知其所以然。’?谓蛇曰:‘吾以众足行而不及子之无足,何也?’蛇曰:‘夫天机之所动,何可易邪?吾安用足哉!’
蛇谓风曰:‘予动吾脊胁而行,则有似也。今子蓬蓬然起于北海,蓬蓬然入于南海,而似无有,何也?’风曰:‘然。予蓬蓬然起于北海而入于南海也,然而指我则胜我,䲡我亦胜我。虽然,夫折大木、蜚大屋者,唯我能也,故以众小不胜为大胜也。为大胜者,唯圣人能之。’”①910
独脚的夔羡慕多脚的?,多脚的?羡慕无脚的蛇,无脚的蛇羡慕无形的风,无形的风羡慕明察外物的眼睛,明察外物的眼睛羡慕内在的心灵。因为汉语主格、宾格没有语法变化,而且句子与句子之间没有严格的逻辑联系,因而能随意颠倒、任意延伸,以相同句式层层递进,达到心、目无所依傍却无所不往的境地。紧接着以夔、?、蛇、风之间的对话,说明他们仰赖天机,自有胜与不胜的一面,而不自知。最后,以风的话结尾:“是的,我呼呼地从北海来到南海。可是人们用手来阻挡我而我并不能吹断手指,人们用腿脚来踢踏我而我也不能吹断腿脚。即使这样,折断大树、掀翻高大的房屋,却又只有我能够做到,而这就是细小的方面不求胜利而求获得大的胜利。获取大的胜利,只有圣人才能做到。”圣人能达到用心若镜,不将不迎,应而不藏,故能胜物而不伤的最高境界。因而心即圣人之境,圣人能胜物而不伤,夔、?、蛇、风各有胜物的一面,只要能不求小胜即看重一面而忽视另外一面,谨慎地持守自然的禀性而不丧失,返回本真,便都能达到心的境界。因而,心返回到夔、?、蛇、风。正是道“在蝼蚁”、“在稗”、“在瓦甓”、“在尿溺”之谓。
夔 ? 蛇 风 目 心
心 夔 心 ? 心蛇 心 风
四、隐喻/换喻的使用
汉字具有表意特征,汉字的偏旁则具有归类作用。《庄子》充分挖掘汉字的意象特征,采取隐喻/换喻的方式言道。如《蜗角之争》:
“惠子见戴晋人。戴晋人曰:‘有所谓蜗者,君知之乎?’曰:‘然’。‘有国于蜗之左角者,曰触氏;有国于蜗之右角者,曰蛮氏。时相与争地而战,伏尸数万,逐北旬有五日而后反。’君曰:‘噫!其虚言与?’曰:‘臣请为君实之。君以意在四方上下有穷乎?’君曰:‘无穷。’曰:‘知游心于无穷,而反在通达之国,若存若亡乎?’君曰:‘然。’曰:‘通达之中有魏,于魏中有梁,于梁中有王。王与蛮氏,有辩乎?’君曰:‘无辩。’客出而君惝然若有亡也。①677-678
《庄子》以蜗喻魏,以触喻梁,以蛮喻王。
蜗 魏
触 梁
蛮 王
然后,以换喻展开联想。在蜗牛的左触角上建立国家的,名字叫作触氏;在蜗牛的右触角上建立国家的,名字叫作蛮氏。两国经常因为争夺土地而掀起战争,死在战场的尸首就有几万具,他们追赶败兵,十五天才能够返回来。
蜗、触、蛮都是虫之旁,隐喻动物世界。从人的角度看,这纯属荒谬之言,蜗牛触角上岂可建国?然而将其将入道的轮回中,则物无贵践,人世间的讨伐征战犹如“窝斗”自相残杀,愚不可及,那么王、蛮又有何区别?以动物喻人事,让人自残形秽。
同样,《逍遥?》以隐喻虚构了两个形象,然后以换喻展开联想,达到“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无穷者,彼且恶乎待哉!”的境界。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鸟也,海运则将徙于南冥。南冥者,天池也。”①1
庄子想象两种大鱼大鸟——鲲、鹏作为海天的分际,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象征海的广阔无垠,化身为鸟,其名为鹏,鹏象征天的无边无际,其翼若垂天之云,迁徙至南冥,这是一个换喻的过程。通过换喻向我们展示一幅广阔的宇宙图景:“野马也,尘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天之苍苍,其正色邪?其远而无所至极邪?其视下也,亦若是则已矣。”
鹏拍打翅膀激起的浪花形成天地间的云气,犹如野马奔腾扬起的尘埃,万物在云气中休养生息、悠然自得。通过鲲鹏的转换,天地浑然一体,这一混沌界正是道的境界。这一境界却被小知的蜩与学鸠耻笑:
“曰:我决起而飞,抢榆枋,时则不至而控于地而已矣,奚以之九万里而南为?”①7
蜩与学鸠碰到榆树和檀树就停下来,有时飞不上去便投落地面。鹏/学鸠的对比,正是大知/小知的对照。
从以上分析得出,通过使用叙事学,能指/所指,隐喻/换喻等结构主义符号学分析方法,我们体察到《庄子》文本的多重、多层意义构造,而不只是停留在词语考据学的层面。同时,发现《庄子》的文学价值在于其语言的魅力,而不仅仅是传达“道通为一”的哲学思想。
作者简介:
文玲,浙江大学09级文艺学博士研究生。
E-mail: wenling_1012@163.com
[①]庄子.庄子今注今译。陈鼓应,注释.北京:中华书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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