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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超评赵毅衡《广义叙述学》

叙述学自二十世纪初开端,发展了一个多世纪,一直以小说为核心体裁,但近年来人文与社会学科中出现了“叙述转向”,即把人的叙述作为对象(如社会学与心理学)、用叙事分析来研究对象(如历史学)、用叙述呈现并解释研究发现(如法学与政治学)。叙述学相关的论著也层出不穷,这一方面说明叙述学作为理论和可操作性的研究方法充满潜力,另一方面也说明叙述学研究还存在着诸多待探索的领域与问题。赵毅衡教授的《广义叙述学》,在“叙述转向”背景下构建起了一个“广义叙述学”理论体系,讨论所有叙述的共同规律,填补并解决了以往研究的许多空白点与争议点,拓宽了叙述学研究的边界。

向超评赵毅衡《广义叙述学》

作者:向超  来源:符号学论坛  浏览量:1127    2020-10-14 11:31:19

 

叙述及其“真假”

——评赵毅衡《广义叙述学》

向超

叙述学自二十世纪初开端,发展了一个多世纪,一直以小说为核心体裁,但近年来人文与社会学科中出现了“叙述转向”,即把人的叙述作为对象(如社会学与心理学)、用叙事分析来研究对象(如历史学)、用叙述呈现并解释研究发现(如法学与政治学)。叙述学相关的论著也层出不穷,这一方面说明叙述学作为理论和可操作性的研究方法充满潜力,另一方面也说明叙述学研究还存在着诸多待探索的领域与问题。

赵毅衡教授的《广义叙述学》,在“叙述转向”背景下构建起了一个“广义叙述学”理论体系,讨论所有叙述的共同规律,填补并解决了以往研究的许多空白点与争议点,拓宽了叙述学研究的边界。

一、寻找所有叙述体裁的共同规律

本书开宗明义:“广义叙述学,讨论的是所有叙述体裁的共同规律。”作者在开篇就列出了一个“叙述体裁基本分类”表格,该表格根据不同的时间向度、适用媒介以及纪实和虚构角度,将所有的叙述体裁纳入其中。在时间向度上,此前通常认为叙述是对过去的叙述,在该表中,不仅加上了“现在”、“未来”,还增加了“过去现在”和“类现在”两类;在媒介方面,此前叙述学关注最多的是文字叙述,表中,文字与言语、图像、雕塑被归为“记录类”叙述,与之并列的是“记录演示类”(胶卷与数字录制)、“演示类”(身体、影像、实物、言语)、“类演示类”(心像、心感、心语)与“意动类”叙述。在这个表中,不仅包括影视、戏剧以及近年来关注度持续上升的直播、广告、电子游戏等,还包含了少有学者探讨的许诺、算命、预测、誓言甚至梦和幻觉。这一分类方式既全面又具有突破性。

作者将叙述视为人类组织个人经验和社会文化经验的普遍方式以及表意活动之一,将研究对象从文学类叙述文本拓展到其他媒介,从狭义叙述学延伸到广义叙述学,同时重新定义了叙述:

1.某个主体把有人物参与的事件组织进一个符号文本中。

2.此文本可以被接收者理解为具有时间和意义向度。”

这一定义相比于阿波特的“简单地说,叙述是对一个事件或一系列事件的再现。”、詹姆斯·费伦的“叙述是某人在某场合为了某些目的,向别的某人讲述某人或某物发生了某事。”涵盖更广,表述也更清晰。它给出了一个相对动态的定义,更突出了接收者的作用:时间和意义向度也由接收者认定,“某个主体”也可以由接收者构筑出来。这一点与当今社会趋势相一致:互联网时代,媒介与受众互动性加强,接收者不仅掌握叙述文本的解释权,还可以参与到叙述生产中,全民创作时代使接收者的主动性显著提高。

定义中的第二点同时也是叙述分类的原则——“文本意向性”,结合邦维尼斯特的三语式论,作者将叙述体裁分为:陈述式过去向度(记录类)、疑问式现在进行向度(演示类)、祈使式未来向度(意动类)。从而将图像、雕塑等原本没有时间维度、不被视为叙述的文本,甚至梦、幻觉这一类叙述主体并不明确、没有明确叙述意图的文本也纳入到叙述之中。由此,作者建立了一个新的叙述学构架,提出了一系列值得讨论与探究的新问题,寻找叙述的共同规律。

二、虚构与纪实

虚构与纪实,“是人类叙述活动甚至思维方式的最基本两个范畴”,也是“叙述的两种基本表意方式”,在本书中作者始终注意虚构叙述与纪实叙述的差异,花了较多篇幅对虚构与纪实展开讨论。关于如何区分虚构与纪实,作者认为其关键不在于风格与指称性,而在于发生在发送者和接受者之间的文化契约,他指出“虚构型与纪实型叙述的区别,在于文本如何让读者明白他们面对的是什么体裁,不仅是靠热奈特说的‘封面标注’。”由此,作者提出“框架区隔”判别标准:“区隔框架是一个形态方式,是一种作者与读者都遵循的表意-解释模式,也是随着文化变迁而变化的体裁规范模式。”

根据“区隔框架”,作者将纪实叙述、虚构叙述与经验世界进行了区分。纪实叙述:无论这个叙述是否讲述出客观真实,都可以声称(也要求接受者认为)是在讲述“事实”;而虚构叙述并不指向外部“经验事实”,而是用双层框架区隔切出一个内层,在其边界内建立一个只具有“内部真实”的叙述世界,即“双层区隔”原则。纪实型叙述的“一度区隔”是透明的“再现框架”,经验真实被特定媒介再现,将符号再现与经验世界区隔开来;而虚构叙述与媒介再现之间还存在着第二层区隔:叙述者会分裂出一个虚构叙述发出人格,接收者也分裂出一个虚构受叙人格,此时“虚构文本的传达就形成虚拟的叙述者-受叙者两级传达关系”。正是由于二度媒介化使虚构文本与经验世界隔开了双层距离,接收者不问虚构文本是否指称“经验事实”。但这里笔者存有一定的疑虑:既然虚构叙述不能在经验世界求证,那么如何确认虚构文本先经历了一度区隔才到达二度区隔?一度区隔与二度区隔之间必然的递进关系是如何得出的?

三、叙述中的“真”与“假”

“不可靠叙述”也是叙述学家们争论不休的热门话题。作者将不可靠叙述分为“全局不可靠”与“局部不可靠”,“全局不可靠”按照程度不同分为“叙述人格低于解释社群可接受水准之下”、“各部分相互冲突且无纠正点”、“可靠部分出现于最后而纠正无力”三类,“局部不可靠”则分为“评论不可靠”、“各部分冲突但有纠正点”、“不可靠最后得到强力纠正”三类。叙述不可靠实际应为“叙述者不可靠”,是相对隐含作者而言的,“一旦叙述者说出的立场价值,不符合隐含作者的立场观念,两者发生了冲突,就出现了叙述者对隐含作者不可靠。”

对于虚构型叙述,解释社群对隐含作者的确定拥有发言权。可以试着思考,如果解释社群为了更深入了解隐含作者,去阅读更多的伴随文本(如传记、评论等),就会推导出“普遍隐含作者”。随后有两种可能:其一,与此前推导出的“隐含作者”不冲突,那么二者是一致的;其二,与此前的“隐含作者”有冲突,又会出现两种情况:(1)对此前的“隐含作者”进行修正,使“隐含作者”与“普遍隐含作者”一致,就可能改变此前叙述可靠或不可靠的看法;(2)仍然认可此前的“隐含作者”,那么就坚持原有的叙述可靠性的认识。

而对于纪实型叙述与拟纪实型叙述来说,“叙述者与‘执行作者’两个人格完全合一,两者之间就不会有距离,所以纪实型叙述就不可能不可靠。”例如新闻、广告,甚至谎言。作者说“实际上,纪实性叙述的‘叙述者可靠性’,正是谎言之所以为谎言的原因。”谎言之所以被称作谎言,就是因为传者的两种人格立场观念相同,叙述者对执行作者是可靠的;后真相时代的新闻,相较于过去追求客观理性的新闻,更倾向于人物情感及个人信念的报道,显现出强烈的文学叙述性,但由于“叙述者就是作者,叙述者表达的意思就是隐含作者的意思”,所以新闻必定是可靠叙述;对于广告这种特殊又常见的体裁而言,虽然它有强烈的说服受众接受观点进而行动的意图,创作过程中会运用一定的艺术手法,表达十分复杂,包含了许多虚构的内容,但“广告绝对不会做不可靠叙述”,其局部不可靠会在意义转折点前被翻转,“它的隐含作者价值观不可能变,任何理解偏差,都会被出现在广告的商品‘尾题’所纠正。”

由此可见,叙述学中的“真假”与现实生活中的“真假”判断标准有所区别。在叙述学中,“假的”不一定等于不真实,“真实”中也会“掺假”。可靠叙述不一定完全可信,也不一定符合经验世界的客观真实,纪实型叙述必定是可靠叙述,但其文本内容可能不可信、不真实,甚至有悖职业道德、不够应有水平。相应的,不可靠叙述不一定没有真实依据,日常生活中所说的“不可靠”指的是不真实或不可信,是解释社群对文本内容的判语,“而叙述不可靠,是叙述文本能让读者穿透符号的迷雾,看出文本真正意义的品格。”不可靠叙述的目的,不是以假乱真欺骗读者,而是利用修辞手法吸引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