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似”还是“像似”?:一个至关重要的符号学术语的考察与建议
作者:胡易容 来源:《符号与传媒》第8辑 浏览量:18894 2013-12-29 10:23:00
摘要: 从 20 世纪 80 年代末开始,我国语言学界开始集中研究语言中的像似问题。当时将 iconicity 译为“象似性”,至今几乎已成为学界定译。本文通过字源、词源、构词语法和术语生成环境等多方面综合考察后指出,“像”与“象”的使用在符号学领域内需要重新审视。同时,通过一种符号学式的考察,指出“象”与“像”的发展呈现出一般符号典型类型演进,这种演进也同时印证了“像似”在意涵上的自恰。
目前符号学的术语统一工作尚有许多工作需要展开。尤其是,我国将符号学的学科作为一门舶来品,基础理论大部分来自译作,术语统一情况堪忧。本文所主要探讨的像似性问题也未能幸免。 Iconicity 为皮尔斯提出的符号学术语,源于其对符号类型的三分之 icon ,当属皮尔斯符号学的最基础、最关键概念之一。皮尔斯将依据指向对象的方式将符号分为三类 icon 、 index 和 symbol 。其中 icon 常见的翻译有:象(像)似符号 [① ] 、肖似符号 [② ] 、图像符号 [③ ] 。 Iconicity 相应译为像(象)似性、相似性、图象性、形象性 [④ ] 。皮尔斯认为, icon 指向对象靠的是“与之相似 ” 。其他几个术语在使用中较易区分,如“相似性”这个词语过于日常化,作为术语有其局限性;而“图象性”显然无法涵盖皮尔斯的本意,因为 iconicity 不仅包括图像符号,还包括语言、声音等非图像的相似关系。因此,最恰当的术语恐怕还是“像似性”或“象似性”之一。这两个极其接近的术语不仅关乎术语统一与规范,还涉及到“象”与“像”这两个汉字的规范使用。语言学界、符号学界有必要身体力行,用规范的现代汉语字、词进行学术研究。
“像似”或“象似”在日常生活中均无使用,为符号学专用术语。可查阅的较早记录是 1988 年许国璋先生将 iconicity 一词翻译成“象似性” [⑤ ] ,并逐渐引起国内语言学界重视。语言学家沈家煊的《句法的象似性问题》一文影响很大,被引多达七百多次。 [⑥ ] 此后,“象似性”就成为语言学中的基本通行术语。迄今为止, CNKI 检索篇名中包含“象似”的论文结果为 684 条 [⑦ ] 。此外,还有公开学术出版发行物,如王寅的《中国语言象似性研究论文精选》(湖南人民出版社 2009 )。至此,“象似”成为几无异议的定译。
既然如此,那么“像似”是不是误用、错用呢?这个情况需要具体而论。近年“像似”或“像似性”一词作为符号学的专门术语也开始日渐增多, CNKI 论文检索结果,主题中包含“像似”一词的有 135 篇 [⑧ ] 。尤其是海曼《自然句法 : 像似性与磨损》(世界图书出版公司,剑桥大学出版社 2012 )以语言的“像似性”为名在国内出版。针对这些情况,我们可以从“像”与“象”字源字义和构词法等多方面来考察。从汉字演化的字源角度来说或是从整个汉语简化字规范用法的全局意义来考虑,学界都有必要对于近二十年的一个仅限于学术界的术语作一个重新审视。本文所反映出的符号学译名术语情况仅仅是符号学术语不统一的一个具体案例。以此为契机,本文希望呼吁学界在译名上加强沟通、协调,推进术语规范使用,其对符号学发展意义重大。
实际上,“象”“像”“相”三字,尤其是前两字,几乎已经成为中国汉字的一段无头公案。仅以工具书为凭,几乎无法清楚无误地使用。例如“头像”为什么是“像”,而“面相”又成了“相”了呢?“假象“是“象”而“真相”又必须是“相”?细加深考,就会发现这几个字的使用与规范实在是乱“象”丛生。一个重要原因是“像”与“象”在古代汉语中可通假使用。因此,不仅是普通民众的日常使用混乱,连规范制定也迟迟未能统一。我国汉字规范化过程中,“象”与“像”的廓清也一波三折。 20 世纪 5 、 60 年代,汉字简化方案中用“象”取代“像”,而将“像”作为“象”的繁体字。到二十世纪 80 年代,又重新将“像”定为规范汉字。这就导致两者在使用上的惯性混淆。带来更大困难的是,此后两次权威的标准作出不同规定。本研究不是汉字语言专题研究,涉及这一问题的主要目的在于界定本研究的对象及术语。故而重在从这几个字与符号世界的关联去理解它们的区别,以及这种区别对当下使用和理解的影响。本文从符号学角度,对这三个汉字的意涵演化、及其含义的基本属性做了一个归纳。
“象”:主要用于由自然对象延伸而成的万事万物——在皮尔斯符号表意三元素中恰好应对于——对象( object )。
像:主要用于由人模拟对象而创生符号世界——属于符号“再现体”( representum )范畴。
相:实际上是由人的主观观测而生成的意义范畴——符号解释项( interpretation )。
根据这一符号表意框架,“象”是自然物的符号化,而“像”是符号化的自然物的再度符号化,“相”则是符号化的自然物符号化的文化阐释。从文字符号历史发生时间来看,先有“象”而后有“像”与“相”。
从字源看,“象”为象形字,原意为“象”这种厚皮科哺乳动物。首先来看“象”的文字演变。甲骨文中,象是一个象形的侧面动物形象。甲骨象形文字,甲骨文、金文均突出其长鼻, 。《说文》曰:象,南越大兽,长鼻牙,三年一乳。像鼻牙四足尾之形。《山海经·南山经》记载:祷过之山多象。从象形文字的符号化特征来看,均为侧面。这种符号化的方式不是偶然的,而是基于人们视角的必然结果。四足野生动物与人的照面方式多为侧面,正面对峙的几率极少。从符号的特征来看,四足动物的侧面轮廓也易识别,尤其是利于突出象的长鼻。语言符号的系统化的分节演化力量这使得象形文字逐渐抽象化。“象”从专指一种动物抽象为指代具有共同特征的事物。及至金文时,“ ”的象形程度已经有所弱化,而汉字系统的秩序雏形开始显现。不过,此时的汉字处于一个尚未系统化的阶段,每个字的象形化、个性化特征比较鲜明。有学者指出,对小篆以前的部分图形文字的形体研究,不宜采用层层切分的办法,应该采用相对笼统的、以字的整体为单位的方法。 [⑨ ] 也即此时由于汉字系统尚未建立,字与字的共同规律性关系尚未明确。
秦统一六国,将象的象形特征进一步弱化, 并将下部“ ”作为此类动物的共同组成部分。汉字以像似为主的符号理据性自此失去了其主导地位,而规约性占据了核心位置。这成为汉字史的一个重要节点。也即,像似符号理据性在文字符号的使用中逐渐被磨蚀。具体方式就是符号的生成理据性(像似)逐渐让位于使用上的便利,这种使用便利性被称为“使用理据”,或“再理据化” [⑩ ] ,实际上它是相对于生成理据的“非理据”。作为文字符号的“象”至此就成为了完全意义上的规约符号。
“象”的意涵发展第二个阶段是,作为外延指代对象的扩展和泛化。象从动物之意转指形象,《辞海》举例道,“孔传:审所梦之人,刻其形象”。其后,“象”的外延自然而迅速扩展为万事万物的现象。《易·系辞上》曰:在天成象,在地成形。及至这个含义,“象”实际上已经有抽象的意味,但仍是世界的外延扩展。严格的抽象是通过隐喻、提喻、象征等方式以高度符号化的方式来意指对象。如《汉书·成帝纪四》:“五星聚东井,得天下之象也。”这里的象就成了“征兆”“迹象”。至此,象的含义发生了两种分化:一种含义是在抽象的程度上上升为非官能性对象,《韩非子·解老》:故诸人之所以意想者,皆谓之象也。这里的“象”是发自于人内心的“想象”,是可以超越外部客观世界的心理世界——心像。再进一步抽象化,“象”不仅视觉官能无法感知,就连心中所想的对象之“形象性”也被抽去,成为只能凭借“悟”和“智识”偶或窥见的终极智慧——“道”。《老子》:“执大象,天下往” [11] ,这里“象”就是道。道者,无形之象;“象”的另一种分叉含义是对“征兆”“迹象”形成的机制的说明,即通过“像似”的方式对原有对象加以“模拟”。因此,象就有了“像”的含义《易·系辞下》:是故易者象也,象也者像也。“象形、象声”就是用的这个含义。至此,汉字中“象”的含义初步齐备。此后各种用法无非是在这几个层次上的选取或细节变化。
归纳起来,从最初指代一种动物到假借为“形状、样子”,再到“包罗万象”和“大象无形”的抽象事物,“象”作为名词的指称范围逐渐扩大,但其核心意义却依然是某种“对象物”。用作“模拟”含义的动词时,是无法单用的,因此,表达这个意义的功能并不完整。这也表明,“象”的核心意义仍具有“对象化”的意义。在符号学中,“对象物”( object )其本身作为一种自在物,并不构成符号。但它是对符号表意不可或缺的要素,是对符号的召唤。在索绪尔的二元符号结构中,它是符号所指出的事物;在皮尔斯的三元结构中,作为名词的“象”在符号表意过程中可以直接理解为“对象”。
再看“像”,属形声字。许慎《说文解字》释曰:“像,象也。从人,从象,象亦声。”可见“像”与“人”的关系更密切,表现为其具有较强的“人为性”。如它作为名词通常指比照人制作而成的对象物。如:画像、泥像、塑像、神像、偶像。此后,“像”的词义的指称范围拓展至“所有比照“人或物制造的形象物”,因此,摄像、录像应当用“像”。从符号表意过程来看,“像”即是作为名词,其已经不是原初的“自然物”或“对象物”,而是对象的再现。换言之,“像”所指称的事物是通过人工方式仿制、复制、再制、绘制而成,相当于皮尔斯符号三分中的符号再现体( representamen )。因此,“像”是“象”的符号化结果,这里加入了“人”这一根本性要素,自在之“象”就成为了符号之“像”。而“像”对“象”的符号化方式就是“像似”,即人工的模拟、仿制、复制等。这就清楚地解释了为何“景象”用“象”而图像用“像”。
掌握了上述原则,即便是非常难以区分的组词都可以较好的掌握其选用规则。如“幻象”和“幻像”的选用。在实际使用中均有出现,在百度中可以粗略的观察到两者的使用频率。输入“幻象”搜索到的结果约为 16,600,000 个,而“幻像”的结果为 3,740,000 个(百度搜索时间为 2012.9.29.11:24. http://www.baidu.com )。其中,“幻象”一词在《新华字典》和《现代汉语词典》均有收录,解释为:“幻想出来或由幻觉产生的形象。”在哲学术语中,“幻象”亦译“假象”。该词源于拉丁文 illudere ,意为欺骗、困惑。印度哲学中的“摩耶”即幻象。认为现实世界是由梵变化而出,实为幻象。《现代汉语词典》未见收录“幻像”,但该词作为技术术语依然被频繁使用。在《简明摄影辞典》中,“幻像”又称幻影,指由摄影镜头内部透镜各表面反射形成的次级影像……。此外,《汉英航空发动机工程技术词典》《汉英计算机分类词典》等多部工具书收录了“幻像”。不难理解,“幻像”用“像”是“光学成像”。“幻”是技术性误差造成的感知结果。在线新华字典,对“幻像”的释义为:幻化虚像,并举例“探险家被一条西北通道的幻像吸引”。这就超越了技术层面,而造成了与“幻象”更难区分的使用现实。以近年公开出版的图书和音响制品为例,有学术专著《镜头定格的“真实幻像”:跨文化语境下的“中国形象”构造》(李娅菲著,人民出版社 2011 ),该书的标题尚可以解释为镜头造成的技术“幻视”;而另一部著作《幻像与生命 :< 庄子 > 的变异书写》(夏可君著,学林出版社 2007 )就无疑不是技术层面的问题,此处完全可以置换为“幻象”。
“幻像”与“幻象”两词经实际使用上的范畴扩展后,其间的微妙差异已经难以从词典的规定中直接区分。但若从本文提出“象”与“像”的符号表意的属性差异加以考察,则可以较好的选用。“象”是符号表意的对象。也即,当我们所说的“幻觉形象”是强调其作为一种“对象物”时,其选字应与“假象”“现象”同用“象”,侧重表达一种客观存在的事物。例如:海市蜃楼是一个幻象。当上下文语境导致含义偏向基于像似关系而生成的符号载体,则与“实”相对,是一种“虚像”,当用“幻像”。这里的“像“与“心像”“仿像”“拟像”同。这样就能清楚地理解和选用。再如, 2012 上映的电影《幻像》(华语大业文化传媒 2012 ),表现了沉迷于网络游戏中的不同人群在游戏和现实中的系列遭遇,其“幻像”主要是影片中所主要表现的场景,虚拟的网络游戏空间。就这个意义来说,网络游戏生成的虚拟场景是一种相对于现实生活的虚拟“幻像”,而非凭空生出的“幻象”。因此,当属正确使用。
实际上,使用十分混乱的还有中医及堪舆学术语“脉象”。只要根据上述符号表意属性不同就很容易区分。“脉象”在中医药学名词审定委员会审定的《中医药学名词》(科学出版社, 2005 )中,释义为:医生手指所感受到的脉搏跳动的形象;在《汉语同韵大词典》的解释为:中医指脉搏所表现的快慢、强弱、深浅等情况;而《中国方术大辞典》释曰:堪舆家所称“四象”之一。指穴场中心圆晕微微起脊之象。上述三个工具书,都清楚地表明,无论在中医还是堪舆术语中,“脉象”都落脚为一种情况或一个形象,属于一种对象。故可以明确判断,“脉象”是确切的用法,而简体字中“脉像”属误用。因为,脉搏的情况和风水的情况不是一种因像似与某物而生成的符号,其自身即是再现对象。
再看“像”“象”与“相”的关系。假象为何是“象”而真相就成了“相”?头像为何是“像”而“面相”又是“相”?从造字法来看,“相”为会意字。甲骨文写为“ ”。金文写法相似 ,小篆后,相的写法基本未有大的改变。也可以理解为原初的理据性仍然在汉字中有所保留。东汉许慎《说文解字》:“相,审视也。从目,从木”。这里,引入了他者的“审视”,故又释曰:“按目接物曰相”。这样,问题就不再是符号再现体与对象之间的二元关系,而是以他者的眼光对“样子、外貌”等进行观察。可见,相的名词含义是由动作转化而来。“相”这一动作经常性对象是“人”,故而“相”就有了“容貌”的含义。由于是主观评判,其含义常常带有美丑好恶的审美结论。如,飞将军李广在不得意时,扪心自问,“岂吾相不当侯邪 ? ”——《史记·李将军列传》;焦仲卿向父母的告白,“儿已薄禄相”。——《玉台新咏·古诗为焦仲卿妻作》;这些对容貌的判断均是指与某个社会化价值体系的匹配。
相对而言,“像”的使用均没有这种评价性含义,仅仅呈现人们依据对象创制而成的符号物,如:图像、头像、成像、佛像。回到上文有关真、假的问题——“假象”不是人们主观希望看到的结果,而是事物自我呈现出的某种具有欺骗作用的表象、现象,是对象的状态,因而是“象”;而“真相”则是观者希望达成的目标,侧重于“释义者”的立场,是第三方动作的发生结果,故而是“相”。同理,“面相”的“相”是“相面”所“相”(审视)的结果,而审视必有解释。因此,在符号意指三分式中,“相”就属于“解释项”。实际上,结合“相”的动词用法来看,这个过程特征就更加明确。此后,相的含义引申为凡“彼此交接,皆曰相。其交接而扶助者则为相瞽之‘相’”——《说文解字注》。瞽是瞎子,瞎子看不见东西,需要一个人帮助他看,这个帮助他看的人就叫“相”,“相”就有了辅助、帮助之意。此后一些词丞相、宰相、相国、相公都是由此而来。
自此,在符号表意的过程中,“象”“像”“相”各自有了明确的归属,它们之间并无时间先后而只有逻辑的衔接。其衔接方式可以这样表述:自然世界之“象”并非符号,而只有被符号化之后才能为人们表意所用;符号也并非意义本身,它是意义赖以存在的载体。这个过程是在符号化的瞬间同时完成的。一旦符号化,自然世界瞬间转换成可以感知的符号世界,并同时具有了丰富的意义。以上述符号表意过程为依据,我们可以重新梳理作为重要中国文化符号之“象”“像”与“相”。
这三者的含义也可以折射本研究的主旨和对象。它指向一个能囊括所有符号在内的“像”的符号学系统;而本文的材料常常是狭义的图像符号,这是由于相对于语言符号,它缺乏被作为符号加以深入的讨论。同时,为了表明本研究结论的适用性并不仅仅是视觉图像,作者将不时用非图像的像似符号来作为例证。具体来说可以包括以下几种具体的符像类型:
象——各种基于像似构成的符号对象;
像——基于像似规则生成的符号再现体及其衍生法则;
相——观看和解释的心理及文化机制。
Iconicity 意为,形象性,图像表示。词根是名词 icon (图标;偶像;肖像,画像;圣像)。也即,对此词的翻译,似乎应当体现出“图像”这个词的含义。从这个角度来说,“像似”优于“象似”。根据前面的分析,“像”在表达“相近、和类同”的意思时,独立表意能力更强,更具象的表“图像形”表示,更契合“ icon ”这一图像的词根根源。
从与“似”的搭配构词来看,“象似”与“像似”构成方式不同。“似”在今天的大部分表示“类同、接近”等含义的使用中,都可以与“像”互换。“似”作动词,在《现代汉语词典》(第五版)中释义为“像” [12] 。如:相似、相像。两者甚至可以互为解释意义。 [13] “像”与“似”组合,是近义并列联合而成的复合词,两个语素在地位上处于平等地位。且此类合成词有一个特征,即将词的两个语素拆开来看,仍可独立表达与原词近似的意思。如:道路、头绪、攻击、生产、英明、孤独。 [14]
再看“象”与“似”,意义和用法差距明显。尤其在词性方面。“象”虽有“模拟、效仿”的意思,但只能作为词素,不单独成词而只能与其它语素构成动宾结构的合成词,如“象形”“象声”“象征”, [15] 其意思分别为模拟事物的“形状、声音以及征兆”。问题在于,当“象”与“似”连用时,由于“似”不是名词,无法与“象”构成动宾结构。与“象征”“象形”等词构词并不相同,也无其他可参照案例。从严格区分“象”与“像”的用法以来,“象”本身作为动词与其他动词联合构词,只此一个孤例。以此来看,“象似”恐是八十年代“象”“像”不分时期的余留产物。
2. 从术语的翻译及其使用语境考证“象似”与“像似”
痛过对“像似”一词 20 世纪 80 年代最初译介该词资料的比对,结果证明了上述判断。国内语言学界对“象似”问题最早是许国璋先生的翻译,经对全文查证,许国璋先生的文章中,对“象”与“像”的标准是按照较早的标准。其中,文中所使用的“拟象”“中国的语言哲学,正象中国中国的主流哲学一样……”(第九页第二段);“图象文字”(第九页第三段) [16] 。这几处,此后汉字简化字均已经明确规定用“像”。许国璋先生的翻译是 1988 年,恰好是在“象”“像”重新制定规范之前。到 1990 年全国科技名词委规定了关于科技术语中‘象’与‘像’用法。其中有一条是:“在作形状,作名词性词素构成的复合词时用“象”,如:图象、录象、摄象等等。但 90 年代中后期几种权威性语文辞书在修订或出版时都处理为:图像、录像、摄像”。 [17] 此后,有学者对《人民日报》文献进行了词频统计,所得出的结果支持了单人旁的“像”作名词性词素构成的复合词时的使用。
此后,学界由于引用与因袭的惯性,并未依据新的汉字规范调校许国璋的术语。如沈家煊在颇具影响力的 1993 《句法的象似性问题》一文中说明,对“象似”这一术语的使用是从许国璋先生的译法 [18] ,而未对该词另加辨析。从沈先生全文对“象”与“像”的使用来看,计全文使用“象”字 145 次;而使用“像”仅两次,分别是“图像”( icon )和“映像”( image )。该文的图像(象)一词共计出现 4 次,其他三次为“图象”。我们无法考证这是笔误或编辑问题,但反映的问题是,这一时期“像”与“象”的使用尚处于缺乏规范或可以混用阶段,这两个字的规范尚未在学界普及。此后,杜文礼先生在 1996 《语言象似性探微》一文中情况类似,全文无一“像”字,均用“象”替代。其中许多用法此后已明确规定为“像”,如:“拟象”(第一段倒数第三行等多处);“图象”(第一段倒数第三、五行)。 [19] 此后,对于“象似性”论述及定名最具代表性的应当是王寅教授,其 1999 年论文《 iconicity 的译名与定义》 [20] 以讨论学科定译的方式将这一术语固化下来。但该文与上述几篇文献一样,全文无一个“像”字。应当说,此时的用法并不算错误。正如该文引 1979 年版的《现代汉语词典》中“象”中有 5 条义项。 1) 形状,样子; 2) 仿效,摹拟; 3) 在形象上相同或有某些共同点; 4) 好象; 5) 比如。以此对比 2005 年《现代汉语词典》“象”除作为动物“象”外,仅剩下两个义项: 1 )形状;样子; 2 )仿效,摹拟;第 3 、 4 、 6 个义项已明确转归“像”。也即,汉字规范过程到学术、日常使用有一定的滞后时间,而学术使用的连贯性特别强而导致了术语的转变较之日常使用更困难。
可以得出的结论是,我国简化字规范汉字的过程本身导致了“象”“像”不分,在当时的语言使用环境下“象似性”并非错误的用法。但随着简化汉字规范的推进,这一情况已经改变。而专业学术的因袭、转引反而导致了这种术语跟进相对滞后。
至此,词义虽然已然辨析清楚,但如何处理此类情况仍然面临诸多具体的困难。首先是一个学界的规约。几乎整个语言符号学界均已以“象似”为题作大量的论述和研究工作。笔者认为,当前简化字规范作为一个国家通行意义的规范,其意义要重于语言学界领域的对术语的特例使用。有时候学术界常常创生出在日常生活中并不使用的新词,但这种创生通常是基于日常语言规范使用的基础之上进行组词。例如:赵毅衡在翻译及学术构想中创造的一些术语“伴随文本( co-text )”、“阐释漩涡 (vortex of interpretations) ”、“语象( verb icon )”,并不违背术语中字词在日常使用中的惯有意义。对于“ iconicity ”的汉语对应词的翻译显然也应当遵循这种一般使用规则。尤其在国家意义的术语规范通过会议和和工具书的形式明确使用规范后 [21] 。“像”与“象”的义项已经在《现代汉语词典》等权威工具书进行了调整。学界有必要以此为据,调整术语的使用规范。
此外,目前使用“像似”的论文论著及公开出版物逐渐增多。这也表明,随着汉字简化规范字对“象”与“像”的整理和讨论逐渐开展。对“像”与“象”的确切区分逐渐得到学界更多的认识。我国符号、语言学界,有必要对该术语进行一个与时俱进的调整。不过,由于术语的使用具有一定延续性和惯性,尤其是在学术引用上,通常不宜直接更改对原作者的术语使用。笔者建议,当前情形下,应当同时接受“像似”和“象似”两种用法,并应逐渐推进“像似”作为新的规范用法,尤其是对整个学术界具有影响力的专业词典、理论工具书应当大力推进术语规范统一以起到引导、示范作用。
作者简介 : 胡易容,清华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博士后,桂林电子科技大学数字媒体系主任、副教授。研究方向为符号学视阈下的传媒图像文化与品牌形象战略。
Author: Hu Yirong, Postdoctoral researcher of journalism and communication school, Tsinghua University; Associate professor and the dean of digital media art department, Guilin university of electronic technology. Research interests: semioticsof design \ semiotics of branding strategy
E-mail: hyr@tsinghua.edu.cn
* 基金项目:基金项目:国家社科基金项目 “ 图像符号学:传媒景观世界的图式把握 ” ( 13FXW002 ); 2012 年度广西高等教育新世纪教学改革工程项目成果(编号: 2012JGB142 )。
[ ① ] 见许国璋:《论语言符号的任意性》,《外语教学与研究》, 1988 ,第 3 期,第 2 页;
沈家煊:《句法的象似性问题》,《外语教学与研究》, 1993 年第 1 期;
王寅:《 iconicity 的译名与定义》,《中国翻译》, 1999 年第 2 期,第 48 页。
[ ② ] 见李幼蒸:《理论符号学导论》中所用术语,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 1999 年。
[ ③ ] [ 意 ] 翁贝托•艾柯:《符号学理论》,卢德平译,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 1990 年。
[ ④ ] [ 美 ] 梅萨利:《视觉说服:形象在广告中的作用》,王波译,新华出版社, 2004 年,第 3 页。
[ ⑤ ] 许国璋:《论语言符号的任意性》,《外语教学与研究》, 1988 年第 3 期,第 2 页。
[ ⑥ ] 沈家煊:《句法的象似性问题》,《外语教学与研究》, 1993 年第 1 期,后载于:李行健编《中国语言学年鉴》,语文出版社, 1994 年。
[ ⑨ ] 王亚平、孟华:《汉字符号学》,上海古籍出版社, 2001 年,第 31 页。
[ ⑩ ] 再理据化的具体方式是对已经磨蚀理据性的字符,用加入表意符号部首等方式来重新使字符与其指涉的对象发生意义上的直接联系。如象形字“其”象簸箕之形,假借为代词之“其”,去理据化了。造字社会便给“其”字加上“竹”的意符构成“箕”,使其“再理据化”。例子为青岛海洋孟华教授所提供。
[11] 老子继承并发展了《易经》中“象”思维的传统。“象”不同于“形”,“形”是有形的,看得见摸得着的; " 象 " 是无形的,看不见摸不着的,但可以感受到的。
[12] 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词典编辑室《现代汉语词典》(第五版),商务印书馆, 2005 年,第 1295 页。
[13] 但从字源来看,两者是本源不同的。“像”是人对对象的模仿。是人与自然的关系;“像”是相对内在抽象的模拟和反映,而“似”更具外在一致的客观比较,后文将论及。
[14] 北京大学中文系,现代汉语教研室《现代汉语》,商务印书馆, 2004 ,第 197 页。
[15] 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词典编辑室《现代汉语词典》(第五版),商务印书馆, 2005 年,第 1491 页。
[16] 许国璋:《论语言符号的任意性》,《外语教学与研究》, 1988 年第 3 期,第 2-9 页。
[17] 全国科学技术名词审定委员会,国家语言文字工作委员会:《“象”与“像”在名词义上的用法有新界定——关于“象”与“像”用法研讨会会议纪要》,《科技术语研究》 2001 第 4 期,第 13 页。
[18] 沈家煊:《句法的象似性问题》,《外语教学与研究》, 1993 年第 1 期,第 2 页。
[19] 杜文礼:《语言的象似性探微》,《四川外语学院学报》 1996 ,第 60-65 页。
[20] 王寅:《 iconicity 的译名与定义》,《中国翻译》, 1999 年第 2 期,第 48 页。
[21] 全国科学技术名词审定委员会,国家语言文字工作委员会:《“象”与“像”在名词义上的用法有新界定———关于“象”与“像”用法研讨会会议纪要》,《科技术语研究》, 2001 年第 4 期,第 14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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