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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叙事学的角度探析《爱玛》的反讽效果

作者:韩彦枝  来源:重庆理工大学学报(社会科学)  2011年第25卷第4期  浏览量:3685    2011-05-20 09:18:44

 

摘要:简·奥斯丁的小说《爱玛》是一部叙事文佳作。小说时而从女主人公爱玛的视角观察各种人物和事件。时而又让明察秋毫的叙述者跳出来做些解释和说明。这种视角变换的叙事技巧和自由间接引语的话语模式不仅控制着读者的情感,消除了读者与人物之间的距离,使读者在悄然不觉中站在人物的立场,接受其缺点,进而喜欢她,而且也为读者创设了反讽的语境。
一、小说的叙事视角与叙事声音
小说,作为一种叙事散文,是与诗歌相对的另一种文学体裁。它出现在16世纪末的英国文艺复兴时期,在英格兰有大约四百年的历史。但是,由于社会动荡,英国小说在17世纪发展缓慢。到了18世纪,英国小说以及小说写作技巧繁荣起来,出现了许多小说家,其中以理查逊和菲尔丁最为重要。书信体小说巨匠理查逊和“喜剧散文史诗”大家亨利·菲尔丁在英国小说及写作技巧方匾作出了很大贡献。理查逊创造了书信体小说,后来,这种书信体小说发展成为以第一人称为叙述者的小说。受理查逊和菲尔丁的影响,简·奥斯丁更进一步发展了叙事技巧,她为发展叙事散文作出了巨大贡献。在18世纪小说成为最重要的文学形式的同时,叙事技巧研究迅速发展,从小说的内容到形式,从小说的社会功能到读者的立场等等,无一不成为研究的对象r1]。19世纪,许多著名的批评家,如托马斯·李斯特、约翰·吉布森和亨利·詹姆斯等使用“叙事视角”分析小说,“叙事视角”成为了文学理论中最重要的术语。
“叙事视角”是指叙述者或者人物与叙事文中的事件相对应的位置或者状态,或者说,叙述者或人物从什么角度观察故事[1]。谈到叙述者,我们首先应该把真实作者和叙述者区分开来。真实作者是原创或写作叙事作品的人,是现实生活中人,而叙述者则是作品中的故事讲述者,他是真实作者想象的产物,是虚构之物。叙述者一经作者创造出来,就脱离了作者,成为作品的一个构成因素,而真实作者则存在于作品之外。颇为有趣的是,在一个文学作品中可能会有几个叙述者,因此,读者很难见到一部从一个人物的视角发展故事情节的文学作品。由于叙述者不同,他们观察的角度也各不相同,同一事件产生的结果也截然不同。
叙述者可以同时是故事中的人物、叙述者和旁观者,因此“叙事视角”指故事中的人物观察故事中场景时的视角,而“叙事声音”却指叙述者的声音。在有些叙事作品中,视角与声音是基本一致,故事由故事中的人物观察,也由他们讲述。但在许多作品中,视角与声音并非完全一致,视角是人物的,而声音是叙述者的,叙述者在讲述人物看到和想到的东西。
叙事文中人物语言的表达方式即为话语模式,根据人物语言与叙述者的关系,有四种话语模式:直接引语、自由直接引语、间接引语和自由间接引语。自由间接引语是一种以第三人称从人物的视角叙述人物的语言、感受、思想的话语模式,它是一种特殊的话语模式,它呈现的是客观叙述的形式,是叙述者的描述,但在读者心中唤起的却是人物的声音、动作和心境。自由间接引语在叙述上最基本的特征是它包容了叙述者和人物,是两种声音的并存,有时这两种声音达到浑然一体的程度,形成巧妙的双重声音现象。
在奥斯丁一生出版的六部小说中,《爱玛》是第五部,也是最好的一部。这部小说既无曲折离奇的情节,也无波澜壮阔的场面,它描绘的只是小小的天地,普通的男女,但这样的作品却把作者推进世界文学史上一流作家的行列。《爱玛》的女主角爱玛是一个一个年轻、美丽、富有、乐于助人,同时又自命不凡、富于幻想的圆形人物[2]。她经常弄巧成拙,她的优点与缺点往往联系在一起,读者很难完全肯定她或否定她。写作《爱玛》时,简·奥斯丁预计,她要塑造的女主角除了她自己之外没人会喜欢的。如何在不掩盖其缺点的情况下使读者喜欢浑身都是缺点的爱玛是简·奥斯丁为自己设置的难题。作者借助巧妙的叙事策略让读者对一个不为人爱的女主人公建
立起同情,接受其缺点,进而喜欢她。
二、《爱玛》的叙事策略
奥斯丁迥造的女主人公爱玛没有白知之明,领悟力也不强,但是,作者却有办法让一个并不可爱的人物走进读者的心灵,从而喜欢她,我们不得不惊叹奥斯丁巧妙的叙事技巧。《爱玛》堪称是简·奥斯丁文学天才的最高体现,在这部小说中她的叙事技巧达到了完美。
在这部小说中,奥斯丁采用了自由间接引语的话语模式,这种特殊的叙述技巧能时刻控制着读者和人物之间的距离。这种第三人称叙述者时而进入女主角的内心世界,使读者了解她们的想法,对她们充满同情;时而拉开距离,以~位超然的旁观者对人物表现及道德品行加以客观评论。尽管故事是由第三人称来叙述的,事件却是透过爱玛的眼光去看的,并通过她的脑子思考。作者精心设法使这位叙述者不时用自由间接引语的语气从爱玛自己的角度报道她的经历,仿佛读者直接聆听到爱玛叙述她的心理活动。这就消除了读者与爱玛感情上的距离,促使读者只能站到爱玛的角度,因此更容易同情她,相信她。
在小说的开始,叙述者俨然一个旁观的评判者,客观公正地告知读者伍德豪斯家庭的诸多背景:爱玛个性中的不足,她的家庭教师泰勒小姐,她的童年以及她和家庭教师的友谊。但是,下面的段落中,作者改变了叙事策略,完全从爱玛的视角讲述一切:这桩婚姻肯定能给她的朋友带来幸福??不过这件事让她一上午都感觉心里不是滋味。她每天将无时无刻不思念她。她回想起她以前的情谊——十六年的情谊和慈爱——从她五岁起,泰勒小姐就开始教导她,陪她玩耍——她没灾没病时,泰勒小姐尽量跟她形影不离,逗她开心——她小时候每次生病时,泰勒小姐总要悉
心照料她。[3。这些是爱玛对泰勒小姐婚礼的感想。在读者毫无察觉的情况下,作者把叙述者的叙述声音转移到了爱玛的叙事视角。从这一段落开始,故事几乎是从爱玛的视角展开叙述的。读者在不知不觉中被作者引到爱玛的立场,并从爱玛的视角观看故事情节的发展,从而分享爱玛的思想感情,甚至错误。人物通过叙述者之口在讲话,叙述者隐匿了,只剩下人物的声音。在这部小说中,一旦爱玛和他人意见发生分歧的时候,叙述者就保持沉默,这时,读者就会在不知不觉中置身于爱玛的处境,爱玛认为对的,他们便认为对,爱玛否认的东西,他们绝不会认同。
实际上,在这部小说中作者通过巧妙的叙事技巧“为读者安排了有组织的参观以便控制他们的反应巾]。她不仅要让读者看到某些指定人的想法和态度,以消除与主人公的距离,还要限制读者进人其他人的视角,以免受其影响而对主人公产生偏见。如果作者不是从爱玛的视角而足通过别人,比如罗伯特·马丁、埃尔顿太太或者简·费尔法克斯小姐的视角看爱玛的缺点,他们对她的看法一定会有很大区别¨J。
三、《爱玛》的反讽效果
“反讽”一词源于希腊,古时有三种含义:佯装不知;苏格拉底式反讽,即对方在他的追问下露出破绽;罗马式反讽,即字面意思与实指意义不符或相反。我们所理解的反讽是在罗马式反讽的基础上融进近现代反讽因素,其核心在于言意之间的对立。反讽在叙事文中的运用非常广泛。在叙述者某些机智的话语中有时存在着表里两种声音,这是言语反讽。有时,叙述者不露声色,仅仅通过人物的言谈举止显示出言与意的差异和对立,这是情景反讽。如果作者有意把作品的故事人物和结构框架,大致与人们熟知的一个神话故事平行,从而在处处对照和比较中完成作品对神话的反讽性突出,这叫结构反讽。
自由间接引语在叙述上最基本的特征是它包容了叙述者和人物,是两种声音的并存。也即是说,在自由间接引语的话语模式中,叙述者销声匿迹,人物取而代之,人物通过叙述者之口讲话,两个主题融为一体。但是,有时候,这两种声音也会出现不和谐的成分,叙述者和人物之间产生距离和差异,这就使得话语更具幽默感,巧妙地露出了讽刺的锋芒,这也构成了反讽,《爱玛》即是一例。反讽中充满歧义的评论和叙述丰富了作品的意蕴,但对读者也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反讽要求读者运用辩证的思维,既要看到叙述者在话语层次上制造的附加在“事实”上的某种表象和假象,又要根据实际经验和语境来构建出所描写的事实,从而从二者的偏离中领悟到反讽的审美效果。
    奥斯丁继承欧洲文学的反讽传统,以高度的艺术感觉,铸造出更为成熟的反讽艺术作品。奥斯丁的小说运用了多种形式的反讽手法,反讽成为奥斯丁小说最显著的特色。
《爱玛》的反讽手法不仅用于人物刻画上,也用于场景描写上。其目的在于对主人公的缺点、不足进行嘲讽,让人物性格在不同发展阶段前后照应,形成反讽,从而描绘出人物的性格发展脉络,使其更为丰满。当奈特利得知爱玛已经说服哈里特拒绝了罗伯特·马丁的求爱时,他非常恼火。他告诉爱玛,正是她自己对哈里特的过分偏爱才蒙蔽了她的眼睛,搞得她忘乎所以,有了不切实际的幻想。他还警告爱玛,如果她想撮合哈里特和埃尔顿先生的婚姻,那只会白费心机,因为哈里特一贫如洗,而埃尔顿先生却比谁都知道钱多的好处。但是,爱玛仍然完全相信自己的观点是正确的,当收到她认为是埃尔顿送给哈里特的谜语时,她甚至嘲笑奈特利先生的“错误”:啊!奈特利先生,但愿你能从中得到一点教益,我想这下你可要服了吧。你还从来没有认输过,这一次没法不认了。L31
当爱玛的姐夫约翰·奈特利先生告诉爱玛她本人很可能是埃尔顿先生追求的对象时,爱玛认为这种想法简直是太荒谬;一想到有的人由于对情况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而往往搞得阴差阳错,还有的人自恃精明,其实总是一错再错,心里觉得很是好笑;而她姐夫却以为她浅薄无知,需要别人指点,搞得她又不大高兴。[3]
但我们马上从接下来的叙述中了解了事情的真相;“我不是拿来供斯密斯小姐收集的,”埃尔
顿先生说,“这是朋友的谜语,我没有权利随意交他人过目,不过也许你不妨可以看一看。”
这话主要是说给爱玛听的,而不是说给埃尔顿听的,爱玛也能领会到这一点。埃尔顿先生心里很不自在,觉得接触爱玛的目光比接触她朋友的目光来得容易。随后他就走了。又过了片刻:
“拿去吧,”爱玛脸上带着笑,把那张纸条推到哈里特跟前,说道,“这是给你的。拿去吧。”E3]
爱玛一直无端地猜想埃尔顿爱上了哈里特,谜语是送给哈里特的。但叙述者的声音告诉读者“这话是说给爱玛听的”,而且埃尔顿也“觉得接触爱玛的目光比接触她朋友的目光来得容易”。显而易见,埃尔顿想把谜语送给爱玛。这段话以反讽的手法嘲弄了爱玛性格中富于幻想、盲目自大、自以为是的可笑一面。
由于简·费尔法克斯没有陪同坎贝尔上校夫妇去爱尔兰,而是要在海泊里逗留一段时间,爱玛就想象简·费尔法克斯一定是爱上了已婚男子,坎贝尔小姐的丈夫迪克逊先生。当她和弗兰克·邱吉尔谈论送钢琴给简的人是谁时,她告诉弗兰克·邱吉尔她的猜测:“要是这样的话,你得把猜疑面再扩大一点,把迪克逊先生也包括进去。”“我倒并非想怀疑迪克逊先生或费尔法克斯小姐的好意,而是情不自禁地在猜疑,要么是他向她的朋友求婚后不幸地爱上了她,要么是他察觉到她对他有点意思。人们进行猜测,可能猜二十次也猜不对一次。不过我敢肯定,她不跟坎贝尔夫妇去爱尔兰,却宁可到海泊里来,其中必有特别原因。"[33
弗兰克·邱吉尔也拿这件事取笑,他的一言一行也使得爱玛的猜疑更加信马由缰:“这是新出版的一本爱尔兰乐曲集。那是跟钢琴一起送来的。坎贝尔上校想得真周到,对吧?他知道费尔法克斯小姐在这儿搞不到乐谱。我特别赞赏他这份情意,说明完全是发自内心的关心,不是敷衍塞责。只有出自一片真心,才能做到这一步。
爱玛听到弗兰克·邱吉尔对简如此尖刻的话语,感到有点愧疚:爱玛希望他不要这么尖刻,然而又不由得觉得挺有趣。她朝简·费尔法克斯瞥了一眼,只见她脸上还留着一丝没有完全收敛的微笑,这时她才意识到:筒尽管羞得满脸通红,但这张脸上暗暗露出过喜色,因此也就无所顾忌地乐了,对筒也不感到内疚了。别看简·费尔法克斯和蔼可亲,为人诚实,十全十美,她心里还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L31
从以上叙述中我们不难看出,简·费尔法克斯的反应使爱玛觉得她很珍惜这份应该受到谴责的感情,读者在不知不觉中也接受了爱玛的这种思想。可能是由于韦斯顿太太的缘故,爱玛对弗兰克·邱吉尔有一份特殊的情感。弗兰克·邱吉尔也一直在千方百计地讨好爱玛。他离开海泊里之前对爱玛欲言又止的样子更使爱玛相信他是喜欢她的:他又顿住了,叉立起身来,显得非常局促。他比爱玛想象的还要爱她。如果他父亲不来的话,谁知道会闹出什么样的结局呢?
如果韦斯顿先生没有出现,读者和爱玛都会说弗兰克·邱吉尔要向爱玛求婚了,因为作者的自由间接引语的叙事技巧使读者完全接受了爱玛所有的想法。但是,后来爱玛和读者读完了弗兰克·邱吉尔的信后,他们都很惊讶:原来弗兰克·邱吉尔和简·费尔法克斯早就私订终身。当读者重读这部小说时,爱玛竟然猜测迪克逊先生送钢琴给简并把她的这一想法告诉了弗兰克,这是何等滑稽可笑!因为真正赠与简钢琴的人正是弗兰克·邱吉尔本人。弗兰克·邱吉尔拿迪克逊先生送简·费尔法克斯小姐钢琴一事取乐。爱玛感到挺有趣。然而,真正令人可笑的是爱玛自己。当读者了解了简和弗兰克的秘密交往时。他们发现自己再次被作者的叙事技巧蒙蔽了双眼。作者让他们通过爱玛的眼睛看到了发生的一切,于是爱玛怎么想,他们也会怎么想,结果是他们忽视了弗兰克·邱吉尔的异常行为,也对奈特利先生的建议视而不见。爱玛和读者都成为反讽的对象,这正得益于作者高超的叙事技巧。
结语
这部小说讲述爱玛成长过程中频频犯错,却能够从错误中汲取教训,从而成熟起来。这俨然是一部说教小说,但它娓娓道来,在令人陶醉的叙述和谜一般的情节中,在对人物性格和心理的细致人微的刻画中,读者面前仿佛展开一幅优美而略带夸张的生动画卷。读者没有丝毫被说教的感觉,正是作者高超的写作手法使然。她那巧妙的自由间接引语的叙事策略达到了反讽的艺术效果,读者在哑然失笑的同时欣然接受教育,这正是作者的高明之处。作者通过反讽达到自己的写作目:教育爱玛乃至读者,生活是复杂的,它不像我们表面看到的那么简单。人不应该藐视生活,太富想象。人应该尽力缩短自己与现实生活的距离,认清生活的本来面目,进而战胜它。
参考文献:
[1]胡哑敏.叙事学[M].武汉: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4.
 [2]福斯特.小说面面观[M].冯涛,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9.
[3]爱玛[M].孙致礼。译.南京:泽林出版社,2009:1.
[4]钱青.英国文学史[M].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5:12.
[5]Wayne Booth,The Rhetoric of Fiction[M],Chicago:U of Chicago。19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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